“世凱,你快看.大家夥兒都西北轉進了,咱們也跟着走吧!”
向王忠孝提出跟隨八旗兵的大隊人馬一起向西北轉進的不是旁人,正是那個火器專家戴梓。這個時候戴梓已經跟着王忠孝溜回了那個他們最開始用來佈署火炮的山坳。
在指揮炮兵用十六門威遠將軍炮打完了所有的開花彈後,戴梓和他的手下就被王忠孝等人帶着跑回了這處山坳。他們在這裡等了不到半個時辰,山坳外頭就是一陣蹄聲如雷,不計其數的八旗馬兵,就沿着山坳外的官道,向西北方的富順縣方向跑去。
早就等得不耐煩的戴梓,看見這一幕,也等不及就想跟着一起跑了。
但是王忠孝卻是神閒氣定,沒有一絲驚慌——他慌什麼?那個指揮吳軍取得大觀鎮大捷的吳國貴是他老丈人,還能把他殺了讓小菟守寡?
不過王忠孝現在也不打算馬上投到吳三桂旗下不是他瞧不起吳三桂,而是吳三桂真的算不上什麼大英雄,他就算能開創一個新的王朝,估計也就是個弱宋,連大明洪武的市面都不是吳三桂這樣的老漢奸能做到的。
所以王忠孝還是想要和朱三太子、陳永華、楊起隆他們一塊兒開創個新的局面!
而要開創新局面,那他就得先溜回北京,再南下廣東。
經過這場大觀鎮之戰,吳三桂算是成功開了個“小週天”,天下大亂就算正式開始了。
接下去如果不出什麼意外,吳三桂多半會在四川、陝西方向上發起主攻,在貴州和湖廣發起輔攻。
而有了吳三桂在川陝拉仇恨,王忠孝和他的“活呂布”老爹也就能在廣東白撿一個“緩稱王”的大好局面。
但是要從這個兵敗如山倒的戰場上溜走.還是稍微有點難度的,靠隨大流的辦法可不大保險。
吳三桂雖然沒什麼雄才大略,但他手底下的武將還是挺厲害的……特別是吳國貴、馬寶和吳世琮,他們仨大概率是不會把幾千個八旗兵從大觀鎮戰場上放跑的。
“咱們可不能和大家夥兒一起走!”王忠孝搖搖頭,“文開兄,你難道沒發現今天的戰場上少了點什麼?”
“少了什麼?”戴梓問。
王忠孝道:“少了竹槍騎兵!”
“對啊.”戴梓一怔,“世凱,你覺得他們要打咱們的埋伏?”
王忠孝點點頭,面色凝重:“多半如此.所以咱們不能隨大流,要不然被那些竹槍騎兵打了埋伏,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那,那咱們往哪裡跑?”戴梓有點慌了。
王忠孝笑了笑,說:“文開,伱跟着我就是了我一準能保你周全。”
他說的是“保你周全”,可沒說“帶你回北京”。這麼個火器專家,說什麼都不能交還給康麻子。
戴梓點點頭,衝着王忠孝一拱手:“那就一切拜託了。”
“好,包在我身上!”王忠孝拍了拍胸脯,然後又瞧了戴梓一眼,發現這位好不容易纔謀到一個八品芝麻官的火器專家還穿着他心愛的官服,於是就搖搖頭道,“文開,你這身官皮太扎眼了,得趕緊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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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對!”戴梓一臉佩服,“還是世凱兄周道。”
說着話,他就麻利的把自己的官服脫了,官帽也摘了,但是不捨得扔,還想捲一捲帶走。
王忠孝卻擺擺手道:“文開,不用帶了.你用不着這官服了!”
“怎麼就用不着了?”戴梓一愣。
王忠孝苦笑:“仗打成這樣,咱們都得挨罰.我是二品官,降一降總還有個五六品,你是八品,降一降不就沒了?”
“我”戴梓一聽這話眼淚都快下來了。
他的這個八品官來得可忒不容易了!自己的本事過硬,家裡也沒少花銀子,到了北京以後還盡遭人白眼——漢人文官覺得他那套都是奇技淫巧,旗人官則覺得他這個漢人研究火器是不是想造反?連南懷仁這樣的洋鬼子也打心眼裡瞧不上他他不相信天主!
這一回好不容易拿到一個隨軍立功的機會,沒想到還吃了敗仗,功沒撈上,好不容易得來的官卻要給罷了
看見他這就要哭,王忠孝又笑了笑,安慰他道:“莫難過了,不就是個官嘛文開,你可別忘了,昨天下午你還把開花彈打到了費揚古帶領的八旗馬甲的頭頂上,安親王和費副都統當時沒跟你計較是因爲仗沒打完!等回頭要找人背鍋的時候,你要是隻丟個官,還能保住腦袋,也不用去寧古塔,那就偷着樂吧!”
對啊!這還有點要掉腦袋的鍋呢!戴梓一想到這事兒,臉色都給嚇白了。
而且他還想到這個事兒王忠孝好像也有份這個殺人滅口的禍,不會出現在他身上吧?
王忠孝看着戴梓一臉害怕的模樣,就和顏悅色地對他說:“如今天下大亂在即,正是英雄好漢出世的時候,文開兄的本事還在,就不怕沒有官。朝廷那邊不用你,我可以把你推薦給家父。要不你也別回北京了,就去廣東做官吧!”
什麼?去廣東做官?戴梓聽了這話就愣住了。這怎麼做?兩廣總督根本就沒有委任官員的權力,最多給戴梓一個師爺當,要給戴梓當官,還得走舉薦和銓選的路子,他還是得往北京走一遭啊!
除非王輔臣也想在廣東開個官鋪子
想到這裡,戴梓就是一哆嗦,趕緊給王忠孝行了個揖拜之禮:“梓飄零半生,只恨未逢明主,公若不棄,梓願附驥尾!”
“好!”王忠孝點點頭,“文開,以後你就是我家的人了.以你的本事到了廣東,一個知府銜的科房主事還不是穩穩的?”
一個知府銜的科房主事?科房主事什麼時候是官了?戴梓心裡頭又是一怔。地方大員私改官制,還私自任免官員,這是想幹什麼?想造反,還是想搞個藩鎮?
他剛想到這裡,吳兵的口號聲就忽然響了起來。
“清天已死,周天當立,均田分地,天下大安”
戴梓顫抖了一下,又是躬身一禮:“卑職謝過少主!”
果然是聰明人!王忠孝心想:你這樣聰明的人,在滿清官場上居然也淪落到了充軍寧古塔.這康麻子的官可是真不好當啊!
想到這裡,王忠孝就扭頭對餘海濤說:“大海,你先帶着文開,先讓文開冒充我的師爺,再找機會領他去廣東!”
“是!”
“大雷,”王忠孝又對王雷勇道:“帶路,去安溪鎮!”
王雷勇早些時候曾經幫着吳世珏到富順縣圈地搶鹽井,對於這一帶的地形非常熟悉。
所以王忠孝早就和他還有那個盧三好規劃好了撤離的路線。而他們安排的撤離路線並不是走大觀鎮西北的官道直接退往富順縣城,而是穿過大觀鎮東面的山脊,然後再沿着山脊的邊緣一路向東北前進,一直跑到沱江岸邊的小鎮安溪。
而盧三好則會拉上老上級李天浴找到事先就準備好的船隻,在安溪鎮內等着他們
安溪鎮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荒廢了的四川小鎮,早就沒了人煙。
盧三好早早的就在鎮子北面,沱江北岸的渡口碼頭上停了兩艘木船。
昨兒上午,他又向勒爾錦請了差事,然後和李天浴一起,領着二三百甘肅來的綠營兵,沿着沱江一路搜索。
終於在昨晚上尋到了安溪鎮北的碼頭,找到了那兩條木船。
但是因爲只找到兩條木船,根本就不夠搭浮橋用的,所以盧三好和李天浴並沒有返回福順縣城,而是在這處渡口安了個臨時營地過夜。
同時,盧三好還派出自己的兩個家丁乘船過了沱江去打探軍情。
結果今兒中午沒到,令人震驚的消息就傳來了!
吳三桂的中風居然真的好利索了!
而且,他還帶着兩萬人馬出了南溪直撲大觀鎮戰場,還在半道收服了五千綠營兵!然後這個吳三桂還連夜進軍,向大觀鎮方向挺進。算時間,現在差不多已經到了!
“完了完了.這下全完了!大觀鎮那邊的逆賊本就有一萬五,現在又多了兩萬,還是前後夾擊.安親王手裡的兵本是兩萬,減去倒戈的五千,就只剩下了萬五.三萬五打一萬五,還有個吳三桂.完了!”
聽了手底下人的報告,盧三好腿肚子一哆嗦,就給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了,一邊哆哆嗦嗦地分析,一邊還流出了傷心的眼淚。
李天浴也傻眼了,“這這這這吳三桂的中風怎麼可能好了呢?”
“什麼中風.他這是在裝病!”盧三好抱着腦袋哭道,“我們倆都被他給騙了這可怎麼辦?我盧一峰對不起皇上,對不起朝廷,我要跳江,你們誰都別攔着”
被他這麼一提醒,李天浴也癱坐在地上了。
盧一峰不過是個候補知府,還是西選官,本來就沒有監視吳三桂的職責,被吳三桂騙也不稀奇。
可是他李天浴不一樣!他是巡撫是朝廷派去雲南盯着吳三桂的!結果卻被吳三桂騙得團團轉,連英明神武的康熙小皇帝都因爲他的糊塗被連累,一起上了吳三桂的當!
這是誤國誤君,簡直就是罪該萬死!
想到這裡,他不哭也不鬧,自己就一步步往碼頭邊走去,到了滾滾沱江邊,心一橫,牙一咬,就要往下跳。正在要跳未跳的時候,他的官服卻被人一把抓住。
李天浴回頭一看,原來是盧一峰拉着他。
盧一峰道:“撫臺.水涼!”
李天浴流着眼淚回道:“三好,事已至此,你說我還有活路嗎?”
“有的,一定有的.”盧一峰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哪怕是流放寧古塔,也有起復的機會!況且如今清天雖未死,但是周天卻已經立起來了!”
李天浴一愣,“三好,你這是什麼意思?”
盧一峰道:“撫臺,若論及對平西王藩下的熟悉,朝廷這邊兩廣王制軍第一,您第二啊!”
李天浴被盧一峰這麼一圈,果然覺得自己似乎還有活路,也就打消了畏罪跳江的念頭。他想了想,又對盧一峰道:“三好,那咱們也別再找船了,先回富順縣吧。”
盧一峰擺擺手:“撫臺,咱們再等等。”
“等什麼?”李天浴問。
盧一峰道:“也許會有大觀鎮方向跑過來的敗軍咱們能救一個是一個吧!”
“大觀鎮那邊的敗軍會來安溪鎮這裡?”李天浴問,“他們沿着官道一直往北不就能到富順縣城?”
盧一峰搖搖頭:“撫臺.就怕吳三桂還有埋伏!”
“還有埋伏?”李天浴抽了口氣兒,“這姓吳的也太狠了吧?”
盧一峰猜得沒錯,吳三桂的確還有後招.怎麼可能沒有?吳三桂是拿着嶽樂的軍事方略和底下的大將、參謀們一塊兒反覆研究了許多天,才制定出極具針對性的方案,當然會有後招了。他好不容易逮住這樣的天賜良機,怎麼可能放過幾千八旗馬甲?
錯過了這個機會,今後可就沒有那麼容易打的勝仗了!
而嶽樂和費揚古,這會兒也知道不大對了因爲他們在從大觀鎮戰場上跑路的時候,並沒有遭到吳軍最犀利的竹槍騎兵的追殺。
所以他們的撤退出乎意料的順利,很快就沿着官道逃到了榮溪橋附近直接過橋是不可能的,因爲榮溪橋南還有吳應麒率領的兩千五百人組成的空心方陣在擋道呢!
從大觀鎮一路跑過來的嶽樂和費揚古當然不想和強攻了,他們手頭只剩下三四千士氣低落,隊伍散亂,甚至連編制都已經混亂的八旗馬甲,根本就沒有一戰之力了。
不過他們還可以繞過這個方陣,從榮溪橋以西的榮溪泅渡.
而富順縣城這邊的清軍遠遠的就看見嶽樂、費揚古率領的敗兵,早就開出來在榮溪北岸列陣,就等着接應敗軍了——如果堵着榮溪橋的那個吳兵方陣敢解散隊形,那榮溪北岸的清軍可就有了可乘之機了。
看到富順縣城外飄揚着的各色清軍軍旗,嶽樂和費揚古才鬆了口氣兒不管怎麼說,他們的命大概是保住了,跟着他們的三千多個滿旗子、蒙旗子,大多也能安然返回。
只要這些老底子還在,八旗漢軍和包衣奴才總是會有的.
兩個人剛想到這裡,那座攔路的吳兵方陣靠南兩角的旗門忽然就打開了,然後就看見大隊的竹槍騎兵從旗門裡面魚貫而出,在官道和官道兩旁的平地上展開了一個又一個的兩列突擊橫隊。
這下嶽樂和費揚古還有跟着他們跑了一路的八旗兵的心都有碎了!
“王爺,您別急,待卑職殺開一條血路!”費揚古還是有點勇猛地,當時就把腰刀給抽出來了,擺出一副要和對方搏命的姿態。
可是他身後的八旗子弟們卻沒一個附和他的,這一路跑過來,馬力都不剩下多少了,還這麼衝?況且,剛纔跑路的時候,許多八旗兵還嫌長槍礙事,都給丟棄了,現在拿把短刀去和敵人的竹槍騎兵對衝?送死嗎?
就在這羣八旗子弟提不起勇氣戰鬥的時候,對面吳軍那邊已經開始擂起衝鋒的戰鼓了!
戰鼓聲中,就看見所有的竹槍騎兵都開始策馬向前!
安親王嶽樂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突過去是不可能的.而要跑,又不知道往哪兒跑?
別看這位王爺年輕時候也久經戰陣,但他一直打順風戰,從來只有他追着別人砍,根本就沒有被敵人打得大敗,還讓人圍追堵截到沒地兒跑的經驗。
就在這位王爺不知所措的時候,他邊上的費揚古已經反應過來了,猛一拉他的繮繩,然後大吼一聲:“王爺,快跟我走咱們往山裡逃!”
對,往山裡逃!
嶽樂也醒過來了,還可以鑽山溝啊!還是費揚古這個年輕人機靈,有前途!現在的大清就需要他這樣既能打敗仗,又善於逃走的新生代將領!
想到這裡,嶽樂也不裝什麼忠烈了,抽出馬刀向旁邊的丘陵一指,大喝道:“八旗兒郎們,都跟着我.進山剿賊去!”
還進山剿賊.嶽樂不知道是在說胡話還是一直說這個“臺詞”說順嘴了。
“嗻!”
底下的八旗兵一看還有地兒跑,也來了精神,呼喊着就跟着嶽樂、費揚古兩人一起向邊上的山林撲去。看着還真有點進山剿匪的意思.
可惜他們沒威風太久,因爲吳軍的一千五六百竹槍騎兵已經發起了突擊,就跟一千多隻猛虎一樣,殺向那羣正蒙着頭往山裡扎進去的八旗兵。
不過這些竹槍騎兵的突擊力雖強,卻還是沒能阻擋嶽樂和費揚古來了個“穿山而逃”——這裡的山又矮又長,山裡面道路又多,隨便一穿就穿過去了。
而穿山而過後,暫時擺脫追兵的嶽樂和費揚古就領着兩千左右的敗軍,一路往安溪鎮落荒而去
而在嶽樂逃往安溪鎮的同時,王忠孝他們,已經先一步抵達,正在分批搭乘小船渡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