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的預感是準確的,同古會戰的‘轉折點’的確已是近在咫尺,甚至近得有些讓人措不及防,而決定性一刻到來的過程,卻又充滿了種種偶然。
與世界上大多數悲劇故事一樣,日軍第二師團在二十九日也有着一連串的喜劇性的開頭。
首先,在這天的凌晨時分,由從師團部直屬隊各單位所抽調的六七百名日軍組成的機動巡邏隊,於同古東南五公里處,成功捕捉到了向城內隱蔽運動一支兵力約爲兩個連的中隊的行蹤。在經過智暫的激戰後,這支中國小部隊被日軍殲滅大半。這個消息一傳回師團部,立即在那些狂熱的日軍參謀當中引發了一陣狼嚎般的歡呼聲。要知道,自從外圍的中國二百師採用輸血戰法後,中方屢屢得手。而原本已是奄奄一息的同古守軍的戰力,也因此得到了極大的加強。這樣一來,不但大大減慢了日軍在同古城內所進行的肅清作戰的進度,就是對十多萬日軍在當前這場規模宏大的會戰中的整體態姿,也有着相當不利的影響。對此素來以第二師團的大腦自居的他們自然是深惡痛絕,也想出許多辦法,可卻因對手的忽東忽西、飄渺不定,而每每收效甚微。於是乎,這次有預謀的‘圍捕行動’的勝利,便被賦予了標誌着日軍找到了對付這種小部隊滲透的竅門的重大意義!既然是具有特殊意義,那麼這份軍功就自然不能殲敵數量來權衡了。而現場指揮小島鳥夫少佐的晉升,也就順理成章了。
下午四時,同古城內也傳來捷報。日軍第七聯隊在城東南角搗毀了九十三師師部(東指),雖然未能將其一網打盡。可中國方面卻也只有幾名將級軍官,在少量衛隊地拼死保護下逃脫。而且,日方還從此戰俘獲的一名中校軍官(九十三師副官處副處長農勁銘。)口中得到了許多之前夢寐以求的九十三師的內部情報。
天一黑下來,大話空話已說了無數的土橋勇逸中將。也來湊熱鬧了。十六師團在付出了兩個小時以內傷亡近千人的慘重代價後,強行突入了五十八師重兵設防的茂奇鎮。雖說瓦礫堆上地拉踞戰還在繼續中,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隨着日軍後繼兵力的陸續投入,茂奇鎮地陷落也就是今晚明早的事情了。一句話,戰爭的天平,在以‘飛流直下三千尺’的速度的向日方急速傾斜着。
“巖泉君,讓伙房多弄些好菜,把酒也都打開。讓帝國的驕子們狂歡吧!”在計算出最多明天中午,第二師團就擺脫孤軍突出。幾面皆敵的窘境後,從得知後路被斷絕地那一秒鐘起,就無時無刻不在提心吊膽中度過的丸山正吉心頭大鬆。這種徹底的放輕,不僅讓丸山面上潮紅一片,內裡心潮澎湃,就連行爲舉止也大大的反常了起來。
對於師團長閣下的‘老夫聊發少年狂’,以巖泉大佐爲首的實際把持着師團部各個部門的日常運作的少壯派軍官們,自是舉雙手贊成。這幾天來。他們別看嘴上叫得兇,可心下又何嘗不是在爲部隊地處境,自身的命運而心懷惴惴了.當此柳暗花明之際,誰又不想發泄一下心中所積澱的鬱悶與憂慮了?
爲了烘托氣氛,也爲顯示自己對於勝利的信心無比堅強(儘管就在昨天晚上,巖泉還爲如何才能搶在第二師團被圍之前。體面的離開這支部隊,而冥思苦想。),巖泉還自作主張的把那套鍍金地組合吊燈也統統打開了。琳琅滿目的佳餚、成箱成排的美酒、夢幻般的燈光效果,好一場美倫美奐的軍中盛宴啊!
巖泉也不怕樂極生悲?!
事實上,日本人的‘悲’的源頭,就在他們的臥榻之側藏着了。
從第二師團師團部所在的那座‘敗絮其外、金玉其中’緬式莊園的往西一千米上下,有一處佔地五、六十畝地半人高地灌木叢。在凌晨的戰鬥中被日軍重創地二百師六零零團七連,已藏身於在這處灌木叢裡的整整大半天了。雖說是一個連,可連傷亡帶走散的,能有幸逃到這裡來的也就不到五十個人來了。
此時。該連僅存的三名軍官在激烈的急論着。
他們所爭論的焦點。若是讓丸山、巖泉聽見了,相信他們都會在一瞬間對面前的一切美好。都失去興趣的。
“能在離前線一步之遙的地方,擺在這種燈火通明的排場的,一定是日軍的高級指揮部,咱們只有能捅上它一傢伙,那什麼都值了。”在出國部隊前才從中央軍校昆明分校分到二百師來見習的賈孝文,是七連二排的副排長。可許是隻因爲參加過兩、三次戰鬥的緣故,他身上具有的那種書生從軍所慣有的不計生死的熱血、銳氣,顯得分外的強烈。
“賈排副,你也太異想天開了吧!愈是高級的指揮部,警衛部隊就愈多。就憑我們這幾十個殘兵敗將,怕是連人家的邊都挨不上。依我看還是再等等,等到伸手不見五指的時分,我們潛出去歸建得了。雖說進城的任務沒能完成,可就算看在好端端的七連都打成這個樣子的份上,團座應該不會難爲咱們的。”三排排長吳二牛是個從列兵一步步打上來的老兵油子,最看不上眼的就是賈孝文這種只會動嘴皮子的‘花架子’。憑心而論,他的想法還是來得比較務實的。
平時就打死不咬弦的二人,就這樣你來我往的爭執着。
身爲七連眼下的當家人的副連長莫榮本可以一語定乾坤的,可他一直保持着沉默。而不說話的人,卻往往是想得是最多地。
在從軍前的經歷雖與賈孝文一般無二。卻已在軍中實實在在的摔打了一年多的莫榮的眼中,遠處的那個發光的亮點,無疑是一顆包裹着毒藥地‘糖果’。可偏偏這‘糖果’還散發一種讓人很難抗拒的誘惑,如果有可能地話,莫榮寧願自己從來沒有看到眼前這片‘光明’。
可在既成事實面前,再精美的假設也永遠是不成立的,他和才屬於他的七連必須做出一個選擇。是因迴避而生存,還是因直面而死亡。
他自己的決擇嘛?其實早在那顆‘糖果’陡然變亮時。便已經下了。既然放不下,就得認命,這就是莫榮的處事原則。可兄弟們了?
最後,莫榮毅然決定參把交還棲身於此的每一個兄弟地手中。他會這樣做,當然不是是因爲他信奉什麼民主思想、人權觀念,而純是從現實來考量的。自願的敢死隊員的戰鬥力和主觀能動性,遠不是被上司強行驅趕入死地的士兵所能比的。而打這種註定是生還無望。更無法事先預計效果的輕兵突擊,所最需要,就是後者,人數的多寡倒在其次了。
“兄弟們,我已經決定要去碰碰這個遠氣了。這其中生死攸關地厲害,相信大夥兒都清楚。我不強求大家。有願意跟我一快乾的就跟上來吧!不想去的儘可以好自爲之!日後逢年過節也好給先走一步的兄弟們上柱香!”說到‘上柱香’三個字時莫榮已手足並用的爬到了灌木叢的邊緣。
出灌木叢,莫榮繼續彎着腰向前撲去。他記得前方有一條幹涸了地河道,在那裡整理一下跟上來的兄弟。是再合適不過了。河道離灌木叢很近,莫榮一口氣就跑到了。
他靠在無水的河牀上,一面調整着呼息,一邊靜靜等着‘後來者’。
‘一、二……四十一。’當閉上眼睛在心裡默默數着跳入河道的響聲的莫榮,數到這裡時,他悚然震驚了。這四十一個再加上自己,一共四十二個,這就是說除了那些傷在腳上行動不便的外,兄弟們都來了,這怎麼可能!
“連副,你打坐呢?沒聽說你信佛啊!這當口纔來抱佛腳,晚了點吧!”這個湊到莫榮耳邊的聲音的語氣裡飽含着戲謔,可卻絲毫沒有引起莫榮的反感,相反的,一股曖流在莫榮地胸膛裡涌動着、奔騰着。
莫榮睜開眼睛反辱相擊道:“吳二牛。你不是想回團裡去嗎。怎麼也跟來了。說話不算話,這可不象你地爲人噢!”
“鳥毛灰!老子命都不要了。還在乎那個!再說老子不來,那個‘小白臉’還不紅口白牙壞老子的名聲!”而吳二牛所指地‘小白臉’賈孝文就在兩人旁邊,可奇怪的,這回他竟然沒再跟吳二牛擡扛,只是嘴裡小聲的嘟囊着什麼。
“全體都有了,按所屬排爲單位列隊!”心知時間緊迫的莫榮沒再說‘閒話’。
未幾,莫榮面前就出現了三排短短的橫隊。在掃視了每一個弟兄一眼後,莫榮滿懷自豪的指着前面的目標沉着說道:“咱七連的爺們都是好樣的,就是閻王爺見了咱們弟兄夥,也得先拜上三拜!現在我命令成以成三角形攻擊陣形,跟我去踹日本人的老窩去!”
兄弟們沒有想往常那樣轟聲應和,可是從他們的眼神面目間莫榮看到了一種力量,一種無堅不摧的力量,一股馳騁縱橫的英雄氣。
稍後,同古城西某處。
“派出去的人回來沒有?”這已程家驥今天第三次問這個問題了,而所得到答案於兩次是一樣的,派出人是回來了,可要找的人還是沒有找到。其實程家驥又豈不知光憑派出這那幾路人手想要在無處不是戰場的偌大一座同古城中,找到不知躲在那個角落的呂靖國他們那麼,比大海撈針也容易不了多少。可不這樣,心急如焚的程家驥又能做些什麼了。
好在,程家驥馬上就有另的事情可做了。
‘軍座,你快看那邊起火了!”程家驥端起遠望鏡起到屋外,順着眼尖的屠靖國所指望去,在八點鐘方向,發現了一團熊熊大火,他甚至還在火光中看見了一些影影幢幢的物體在閃動着。
“靖國,你說說,起火那個地方離我們有多遠,火的規模有多大。”程家驥匆忙問道。
“軍座,火場離我們腳下,大概有六七裡地,規模嗎?不是很大,也就燒着了幾棟緬式高腳木樓。”程家驥可算是問對人了,放火這種勾當,在屠靖國還叫屠三那時節,他可見得多了。當然,他自個也沒少幹。
正當程家驥在爲把火是誰放的,燒得又什麼地方,而煞費思量時,神情凝重的沈副處長找上門了。
“參座,你讓我調進來的偵聽員發現從五分鐘前起,已查明的呼號的日軍電臺就在次第開機,到目前爲止已同時在發報的日軍電臺已超過六部。!”深知此事非同小可程家驥皺眉喃喃自語道:“幾乎同時開機?同時發報?”
‘按一般情況來說,戰場上不管有再多的電臺,都是各有的規定發報時間的,即便是那個部隊出遇到了緊急情況要立即向上報告,也是個別現象,沒理由六部電臺同時發報啊!除非是……。’已想到些什麼,卻不能將其串起來的程家驥在擡頭猛然瞅見眼前越燒越旺的大火,在電光火石間從腦海浮現出一個念頭:‘難道起火的地方就是日軍第二師團師團部。’
愈想愈覺得這個假設成立的可能性愈大的程家驥開始了新一輪的權衡:‘三公里的距離?手頭上這僅有兩個營又一個連的兵力,賭不賭?’
鑑於日軍的援兵也許明天晚間就能攻到同古城的這個殘酷的現實,無法說服自己放過這個上天賜予的最後的翻盤機會的程家驥,只一思之後,便做出了孤注一擲的決斷。同時他以遠征軍參謀長的身份嚴命戴炳功,拋開當面之敵,不惜一切代價同古西郊偏南三公里(日軍第二師團師團部的具體位置)強行穿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