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時,位於沙埠鎮東南方向的硝煙味不怎麼濃的一八八師一一三團陣地。
以保衛桑梓爲已任的桂軍官兵們,正與距自家陣地不足四百米的一股日軍,有一搭沒一搭的對射着,他們當中的一些老兵油子一邊端着步槍好整以暇捕捉着獵物,一邊還時不時忙中偷閒的抽上一兩口香菸,他們臉上露出的那種享受已極的表情,很能給人以一種醉生夢死的感覺。鑑於各部隊在先前的戰鬥中,傷亡都不小,行營主任此刻採用的是全面粘上、局部突擊的拖延戰法。不在主要作戰方向上的這個團唯一的任務就是與對面據守外圍陣地的日軍保持接觸,不使其逃脫而已。故而發生的一一三的防區的戰事連激烈緊張都談不上,慘烈血腥就更是無從說起了。
一三一團,一營四連陣地。
“丟他媽!三毛,都叫你不要亂放槍了,你還把你那杆破槍打得跟機關槍似的,你想把鬼子的迫擊炮召來送大夥一起上西天!”排長董二愣可不是光說不練的主,話說到一半,才補充上來的小名叫三毛的桂林新兵那瘦不啦嘰沒二兩肉的屁股上,便已經被他踢了好幾腳。當了近十年兵的董二愣的力氣可大着了,雖說在心裡拿捏着分寸了,他這幾腳下去,還是把三毛踹得在地上當了正如假包換的滾地葫蘆。對於這起發生在光天化日下的毆打士兵的“惡性”事件,整個連隊沒人出來說說公道話。事情發生後,不單新兵、老兵們都在鬨堂大笑,就連平時口口聲聲要廢除體罰的連長鍾民生,也沒有跳出來干預。
鍾民生從高高在上天天與地圖文書打交道的師部參謀,下到距離死亡只有一步之遙的一線連隊來帶兵打仗已。經有將近二十天了。鍾民生再也不是那個動不動就民主、人權地學生官了。他心裡明白董二愣之所以會這麼着急上火。無非也是想讓什麼都不懂地新兵三毛能在戰場上活下去,方法雖然野蠻了些,可心卻是顆滾燙火熱的金子
被四連的官兵取了一個“秀才”綽號地鍾民生。在穿着上這身老虎皮前,可是正兒八經的廣西大學的三年級生。象他這麼高學歷的年輕軍官,莫說是一三一團了,就是整個一八八師也沒幾個。下到基層連隊來當連的,鍾民生更是蠍子拉屎,獨一份了。
“打人事件”剛剛過去幾分鐘,這位一年前概然投筆從戎的二十一歲的連長。就“極不責任”地在戰壕裡和衣而臥地進入睡眠狀態。每一個軍人。都知道如果能在戰場上保持旺盛的精力,就意味着自己能多幾分生存下去地把握。可知易行難。處身於被淒厲地槍炮聲和讓人熱血澎湃地喊殺聲包圍的惡劣環境。並沒有多少人。都能有鍾民生擁有這種不管周圍動靜多大,倒下就能睡得着地福氣的。那需要極穩定的心理素質。
有些身經百戰,在死人堆裡鑽來爬去過的老兵們,也能做到在炮火連天中睡得酣然香甜,只有一有動靜,又能在第一時間一躍而起。可他們那種本能是在血火裡烤出來的。鍾民生卻是天生就是風雨不驚的性子,就想驚惶失措都做不到。
就憑這份別人幾生幾死會才能練出來的從容不迫,鍾民生就沒有辜負對他很是器重的本師的海師長的期許。海師長早就斷言,別看這小鐘長斯斯文文的,又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書生,卻與生俱就帶着些當一線指揮官所必須的寶貴天賦。
“連長,醒醒,有件怪事,你最好能親自去瞅瞅。”鍾民生才睡了一小會就被一臉疑惑的董二楞喚醒了。
“給營部,不,直接向團部報告,有一支數量不明的日軍的戰車部隊,正從我連陣地左側向我軍陣地縱深快速迂迴。”半年前,鍾民生有幸跟着海師座到第五軍去看過戰車演練。他知道那正從遠處向自己的陣地,同時也是全團的陣地的側翼,急速飄過的那一股股煙塵,代表着什麼“轟隆……”幾乎在鍾民生髮現奉中原遠規一之命實施迂迴攻擊的小豐部隊的同時,日軍新的一輪的猛烈炮擊開始了。做爲離小豐部隊最近的中國軍隊的陣地,四連自是日本炮擊的重點中的重點。
光是炮彈,倒還嚇不住鍾民生和他手下那些戰鬥愈是殘酷血腥就愈加興奮的老兵們,可恨的是,日本人在常規炮彈中還夾帶了讓人防不勝防的毒氣炮彈。這可就讓事先全無防備的四連官兵們大感吃不消了。
雖然採取了種種應急措施,但被籠罩在黃色的讓人作嘔煙霧裡的官兵們,還是一個接一個的倒下了。這也很好理解,若是毛巾加水,真能完全防得住毒氣彈的話,相信各國也就不會有興致,再生產這種不單造價不菲還容易招人非議的武器了。
“帶上所有傷員,撤!”戰爭在很多時候與知難而進的英雄主義無緣。在全連已處於只有不到一半人,還保存有戰鬥力的窘境的時刻,面對自已的連隊將要日軍正面出擊和側後迂迴的日軍包圍殲滅的危局,鍾民生上尉爲自己的人生做出一個重要的決定。
鍾民生很清楚,他下這個命令,對他個人而言,意味着什麼。實際上是在履行一個集團軍總司令職責的行營主任早有明令,不戰而退的部隊,其部隊長就地槍決。但他更明白,光憑自己手上這幾十號人,是無論如何當不住日軍的攻擊的,硬撐下去,不過是白陪上一條性命罷了。最讓鍾民生揪心的還是,若不及時撤退,等待那些被鬼子的毒氣彈薰得陷入深度昏迷的兄弟們的命運,只能是讓日本人一個個用刺刀挑死。在自己跟上百個兄弟的性命之間,鍾民生覺着自己沒有任何猶疑地理由。
鍾民生這邊話音剛落,日本人地迫擊炮彈就一羣羣的砸在四連的陣地上。和鬼子沒少打交道地老兵們臉上都變了顏色。這種情形明擺着是小鬼子要發起步兵衝鋒的前奏嘛!
四連無愧是一三一團老兵最多的一個骨幹連隊。1——6——k——小——說——網都到了大難臨頭的最後關頭,沒有忘記自己的職責的班排長們,都還在盡其所能的想不位自己地班裡、排裡地每一個兄弟。至於武器嗎!能帶就帶。實在帶不了的,也只得砸爛了事。雖說槍是當兵地魂。可人命大如天這個道理,大傢伙還是認可地。
少時前,還人頭攢頭地陣地,很快就變得空空蕩蕩了。幾百米的戰壕內,只剩下鍾民生孤零零地一個人。
許是四連的兄弟們的動作太迅猛的緣故,人都走光了老半天。鍾民生卻一直沒有看到預想中的那一排排小鬼子的猙獰面目。對於一個抱定死志的人來說。在等待死亡中渡過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樣的難熬。鍾民生直覺着這寂靜在一點點的消磨的自己理智。他快要瘋了。
“咔!”等正摟着一挺機關槍的鐘民生下意識的從上衣口袋裡。掏出海師長送給他的打火機點着時,這才猛然省起自己是從來不抽菸的。這會兒就是想抽都沒地找香菸去。
你還別不服氣。當人長官的人什麼時候都有福的,只要打着打火機,就會有人把上好的捲菸巴巴的遞。
正渴望着在人生盡頭抽根菸的鐘民生,也不管這煙是從那來的,接過點上先狠狠了吸了幾口,方纔帶着一腦門的眩暈,回頭去追本朔源。
這一回頭,可了得!鍾民生髮現自己不知從何時起,自己的身後已齊刷刷的站上了一長排士兵。他們當中有那個剛纔還在揍人的排長董二愣,也被才被董二愣揍的新兵古三毛;有有事沒事喜歡賭兩手的機槍班長王麻子;有那個成天把自己打扮得油頭粉面,那怕在再小的村落裡宿一夜,都會跟當地小寡婦鬧點風流韻事的連部文書李永;不光是這些人,還有許許多多鍾民生熟悉的面孔,總之非但沒有中毒的官兵是一個不拉,就連幾個沿滿頭霧氣,讓人一看上去就知道是剛被冷水澆醒的老兵,也在其中。
“兄弟們……。”看着兄弟們眼中那摯熱真誠得能融化萬年冰山的眼神,自詡爲鐵骨書生的鐘民生感動得,都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了。
“連長!你可不夠意思,那有象你這樣一個人就不聲不響的獨自上路的。你這麼一走,你是高風亮節千苦流芳了。咱們四連這一百多爺們,那個還有臉再喘胸中這口男兒氣!”給鍾民生的遞煙的連副李明信,北伐時就是第七軍的排長了,真要是論資排輩,一三一團現任團長都還是他當班長時手把手帶出來的兵。若不是脾氣太倔、太剛喜歡抗上,身上又有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毛病,怎麼着李明信也不會當了十五年兵,還只是不鹹不淡的連副。可以想象,以李明信的資歷性格,平時那裡會看得上鍾民生這個娃娃長官。事實如些,自打鐘民生被派下來後,李明信這個副連長就從來沒管過事,更沒有叫過鍾民生一聲連長。可今天,就單憑鍾民生這個長着一副小白臉樣子的洋學生,也是條鐵錚錚血漢,他李明信服了!
“連長!鬼子快要殺上來了。兄弟們就等你下命令吧!”聽到李明信這句話,感受到官兵投向自己的信任的目光,鍾民生知道直到此時此刻自己這個已上任大半個月的連長,纔算是被四連的兄弟們真正認可了。
“四連全體都有了,進入陣地!”隨着鍾民生洪亮的口令聲,一三一團四連還能參加戰鬥的六十七名官兵,站到了各自的戰位上。
兄弟們才各就各位,鍾民生就如願以償的看到一張張日本人的標誌性臉蛋,豬形圓臉。衝上來的是整整一箇中隊的日軍。儘管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的四連的兄弟們的槍法和投彈技術都來了個超水平發揮。就連古三毛那樣地新兵蛋子,都幹掉了兩個鬼子。但佔有壓倒性兵力、火力優勢地日軍還是在二十分內,衝到四連陣地近前。
“兄弟們!跟着我,拼了!”眼見光榮的時刻終於來臨,四連官兵們緊隨着自己的連長地步伐,向正蜂擁而來的日軍發起一去不回頭的決死衝鋒。這場短暫的而悲壯的反衝鋒和隨之展開的肉搏戰。只持續了短短的幾分鐘。包括鍾民生在內地三四十名中國官兵,就被由上百日軍組成地黃潮給吞食得所剩無幾了。
在因流血地多而將要失去知覺的前一霎間,鍾民生什麼也沒去想。身上被已插上兩支三八槍軍刺地他,用最後一絲力氣,做一個幅度很小地拉扯工作,拉響了捆成一團別在腰間地三顆南寧造的馬尾手榴彈。
未幾,轟地一聲巨響,宣告了四連的陣地上最後一位保衛者的陣亡。
上未及正式接戰,就突如其來的遭到日軍悍然釋放的毒氣彈重創的中國軍隊。在極爲不利的處境下。仍進行了激烈的抵抗。奈何,武器上的巨大差距。並不是每一次都能用鮮血拉得平的。上午十一時許。在沙埠鎮當面的中國軍隊丟失了幾乎所有的前沿陣地。而側後就有日軍一部穿插的情況下,爲了避免已方因腹背受敵而遭到更大的損失。明知日軍此舉用意何在的行營主任,不得不引軍暫時後撤以圖整軍再戰。
至此,中原規一達成了自己第一個作戰步驟。
“青木君,命令小豐部隊連續不停頓的全力衝擊正在退卻的中國軍隊軍隊主力,其它部隊立即接原定計劃,撤出沙埠鎮。”對於中原規一會下這道實質上就是棄卒保車的命令,青木少將沒感到半分驚訝,早在這次瘋狂攻擊,發動時,青木容一就已猜到,小豐和他的部隊多半是集體“成神”了。
在日軍大張旗鼓的向西開拔時,很少有人知曉,另有一支規模不大,但人員精悍的日軍部隊和大隊人馬起得不是一個方向。
稍早一些時候,欽江東岸。
這裡已如先前官兵們心中所想所料那樣,變成了日本人生產的劣質鋼鐵的集中傾銷地。一個波次接一個波次的木殼日機,川流不息、樂此不疲的在用五花八門、大小不一的炸彈,爲中國的廢品回收業打下無比堅實的基礎。
事實上,表面上看似威風凜凜不可一世的日軍飛行員們也並不輕鬆。他們想不明白,住日不管有多少人,只要自己一炸就會分散隱蔽(被動挨打的同意詞)、甚至是直接潰散的中國軍隊,今天是到底是吃了什麼猛藥,在這麼強大的空中火力下,這些不要命的“支那”人,竟然敢分成小股以遊動作戰的姿態頂着打。最讓驕橫慣了的空中武士們感到屈辱的還是,在自己密集的轟炸下,中國軍隊的工兵居然還在繼續施工。
驚詫歸驚詫,這些分屬陸、海航空兵的日本飛行員們也是接到死命令的。儘管這支“不識擡舉”的中國軍隊憑着相對其它中國軍隊而言稱得上強大的防空火力和旺盛的戰鬥意志,時不時會讓日機中由他們評選出來最倒黴的傢伙,和他的坐機,上演空中火球的精彩特技,可日機的轟炸強度卻半點不減。一句話,天上地下,算是卯上了。
“軍座,這樣死拼下去不行?拿一排的兄弟去換一架鬼子的木頭飛機,咱們划不來。還是兄弟們避避日機的鋒芒吧!”劉以誠說的這個交換比例,大概也只有從小在美國長大的他認爲是吃了大虧了。若是換了其它中國軍官,多半會是覺着是賺了的。拿幾十條人命去兌換敵人的垃圾飛機,無疑是戰爭中在武器上處於劣勢的弱國,最無可奈何的悲哀!悲哀就悲哀,咬碎了門牙,心裡淌着血也得換,總不能乖乖的給強盜當奴隸吧!是用血肉爲盾、不屈爲矛,以千千萬萬生命,撐起能讓國家生存、民族延續的那一片遼闊的天空,還是屈服於強權,甘心被侵略者們奴役、同化、融和,併爲之沾沾自喜,竅以爲這大概就是優等與劣等民族之間的區別吧!
程家驥看着自己的麾下的士兵,就這麼成班、成排的倒在血汩,心裡直恨不得他也能向某些超人那樣,會飛遁地,那就能從天上硬生生的拽一架鬼子飛機下來了。
從思想上,從感情上,程家驥倒是這個時代極少數能理解劉以誠的以人爲本的想法的人。
可劉以誠的建議,他卻無法苟同。時間!現在只有拿人命去換時間了,要是日軍的主攻方向轉過來之前,自己不能構築成相應的工事,那這站平地上幾千人,鐵定會被人多勢衆的日本人趕到河裡去喂王八了。
“轟……隆。”打定了主意要抵死拼下去的程家驥,方待要開口分說,一顆日機投下炸彈在他的身側不遠爆炸了。跳舞咬得很緊,大家快我點推薦票吧!今天會兩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