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
煙火升騰的火把,泛着陣陣黑煙,從護院頭目的手中脫手而出,向着地上那一大摞地契、房契還有田契,無情的墜落下去。
一旦接觸,沒有第二種可能的,必然會燃起一陣熊熊大火,把所有的一切在短時間內全部燒個淨光。
然而就在這時,就在所有人全都目不轉睛的看着那支火把不斷的下墜,即將與那代表着何家財富與底蘊的大量紙張碰撞在一起之際。
圍觀衆人所在的牌樓對面的大街上,卻陡然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快住手!住手給我住手啊!”
青年學生、幾名護院還有一衆圍觀的鄉民,包括蘇穆三人在內,紛紛聞聲回頭。
只見兩個上了年紀的老者正順着大街匆匆跑了過來,滿頭都是汗珠子,氣喘吁吁的,顯然是經過了一路疾行。
這兩個老者都穿着黑色的土布大褂,腳底穿的也是一樣的黑布鞋,唯一的區別是,後面那個老者頭頂的瓜皮帽上,鑲着一塊祖母綠寶石,搭眼一看便知道不是凡品。
“何老爺?”
“何管家?”
“何老爺來了啊!”
一見到這兩名老者,四周的鄉民便紛紛驚叫起來。
而青年身後的一衆護院,則是全都傻在了那裡,不知道究竟該如何是好了。
這時,隨着那頭頂祖母綠寶石瓜皮帽的老者那撕心裂肺的喊叫聲響起,半空中的火把已經不受控制的自由落下,掉在了那一堆紙張乾燥的地契裡面。
頓時間,只聽鴉雀無聲的牌樓下面,一道劇烈的燃燒聲響起,那堆賬簿便立刻冒起煙來,小小的一簇火苗幾乎在瞬息之間,便飛速的擴散開來。
等到何管家跟何老爺氣喘吁吁的趕到牌樓前時,那一堆賬簿已經燒了一小半了,剩下的那半也大多殘缺不全,正在大火中漸漸化爲灰燼。
老管家何得昌見狀,當即便毫不猶豫的將自己的身體滾到了賬簿堆上,一邊翻滾,一邊聲嘶力竭的喝令旁邊站着的護院趕緊滅火。
“都他孃的愣着幹嘛!快滅火啊!”
一夥護院這才如夢方醒,疾步衝了過來,幫着老管家七手八腳的滅火,搶救賬簿。
看着地上的一堆黑灰,以及那幾乎被燒掉了一半的賬簿,何恩章氣的捶胸頓足,嚎啕大哭,險些沒白眼一翻,就此暈倒過去。
“作孽啊!作孽啊!真是作孽啊!”何恩章雙手不斷的捶打着自己的胸膛,將胸口捶的砰砰作響,一邊痛哭流涕道:“我前世到底是做了什麼孽喲,怎麼就生了你這麼個逆子啊!啊啊啊……老天爺啊,你睜開眼睛看看啊,看看這混賬小子乾的這叫什麼事喲……”
年輕的何承恩心中,此刻卻充滿了救世濟民的烈烈豪情,義正言辭的說道:“爹,你前世沒有作孽,但今生卻是造了不少孽,我這是在幫你,幫你洗刷罪孽,是在幫你積攢功德啊!”
“幫我積攢功德?你這是在幫我積德?”聽到何承恩的話後,何恩章直勾勾的看着他,滿目的不可置信,連聲調都變了。
何恩章萬萬沒想到,這個以往他最疼愛的老幺,在做出這種不可饒恕的敗家行爲後,居然還能說出這種話來?這到底是怎麼了?
“難道不是嗎?”何承恩突然伸手一指四周,大聲喊道:“爹,你睜大眼睛看看,春安鎮的鄉親們都被你禍害成什麼樣了?
咱們家不愁吃不愁穿的,可鄉親們呢,他們卻都在餓肚子!你知道我昨天去東村收租的時候看到什麼了嗎?老安叔家都揭不開鍋了,他的小兒子才六歲,已經兩天沒吃上飯了,你知道嗎?”
頓了頓,何承恩又道:“短短不到三十年的時間,春安鎮的山田水地,倒有一半落在了咱家名下,春安鎮一千戶,倒有一大半是咱家的佃戶!你真有到下面去看過嗎?你有去看過他們的生活嗎?你知道他們每天過的都是什麼樣的日子嗎?”
說到最後氣急處,何承恩幾乎是吼着說出來的。
“我這可都是真金白銀買來的!我可曾有過欺騙?”何恩章聽到這話頓時也怒了,伸脖子瞪眼道:“你這瓜娃子,好生問問這些鄉民,我何恩章可曾有一分是巧取豪奪來的?”
說完了,何恩章又轉向四周,對圍觀的鄉民大聲問道:“諸位父老鄉親,每次典賣田地店鋪以及房屋,我何某人可曾強買強賣?哪次不是公平交易?但凡有一人對我說的有異議,不妨站出來,我何某也不是欺人的主,日後定不追究!”
話音一落,周遭衆人全都面面相覷,竟無一人上前說話。
反倒是何承恩忽然冷笑道:“公平交易?”
何承恩反脣相譏道:“你每次借租,都是小鬥出,大斗進,小鬥出大斗進也就罷了,借出時還讓二哥踹上一腳,將小鬥抹的平平整整的,唯恐多出一粒米來,可是還回來的時候呢,你卻要求別人將大斗堆的冒尖高,生怕少收了一粒糧食,難道你這也叫公平嗎?”
何恩章勃然大怒,跺腳道:“這都是老輩傳下來的規矩,幾百年了都是這麼做的,老祖宗的規矩,豈是說破就能破的?何況,你去其他幾個鎮子問問,有誰做的比我公道?”
“所以我纔要打破這該死的規矩,所以我纔要破除這腐朽的制度!”
何承恩得理不饒人,說的興起,還振臂高呼起來,“只有打破這些守舊的規矩,破除這腐朽的制度,才能沒有剝削,才能沒有壓迫,我們的國家纔會有希望,我們的民族纔會有未來……”
“啪!”
突然的,隨着一聲清脆的耳光聲響起,何承恩激昂的話語戛然而止。
何恩章終於忍無可忍,一記響亮的巴掌扇在了何承恩的臉上。
何承恩愣愣的看着自己的父親,一時間竟有些懵了。
從小到大,何恩章從來沒有碰過他一根手指頭,這一巴掌,直接是把何承恩給打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