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街口,夜色如墨。
鍾毅站在中央通訊社的大樓天台上,蹺首西看,百餘米外的孔家小樓清晰可見。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這棟小樓都堪稱是藝術品,據說,這還是孔令侃過百日時,身爲舅舅的宋子文專門請他的大舅哥張遠東親自設計並且督造的!
爲了顯示這棟小樓的尊貴,宋子文特意將小樓周圍幾十米內的民居都買了下來,然後清空,移栽花木打造成私家花園。
這時候,一陣急促的腳步忽然從鍾毅身後響起。
回頭看,便看到高射炮營營長沈鹹已經走進來。
“團座!”沈鹹啪的立正,向着鍾毅敬了記軍禮。
儘管鍾毅身上還穿着黑色的保安隊制服,但是沈鹹並沒有拿他當成保安隊軍官,而是當成教導總隊的一個團長!
鍾毅道:“沈營長,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嗎?”
“記得!”沈鹹道,“團座說過,好鋼要用在刀刃上,我們高射炮營是367團最後也最爲犀利的王牌,不到最緊要時不能用!”
鍾毅道:“現在就是最緊要之時!”
“什麼?”沈鹹茫然道,“現在?”
“對,現在!”鍾毅伸手一指前方視野中的孔家小樓,沉聲道,“朱團副剛剛已帶着偵察連拿下孔家小樓,並打通了中山南路,但鬼子顯然不會坐視不理!不出意外的話,等會鬼子就要向孔家小樓發起大規模的反撲了!”
停頓了一下,鍾毅又道:“現在獨立第1營已被打殘,其餘四個主力營也各自負責一個方向的防禦,絕對不能輕動,否則整個防線就會全線動搖!”
“明白!”沈鹹昂然答道,“團座,交給我們高炮營吧!”
鍾毅點點頭,沉聲道:“去吧,打出你們高炮營的威風來!”
“是!”沈鹹啪的立正,轉身離去,片刻後,外面便響起沈鹹壓抑的嘶吼聲,“高射炮營全體集合,集合!”
……
幾乎是同時,岡本保之正在他的聯隊部發愁。
岡本保之的聯隊部設在曾公祠,離新街口也就七八百米,要是能夠標定射擊諸元,只需一發迫擊炮彈,就能輕鬆的幹掉。
很可惜的是,367團現在一門迫擊炮都沒有。
土屋佑一說:“聯隊長,不管怎麼說這都是師團部的命令,孔家小樓必須奪回來!”
“八嘎,這還用得着你來說?”岡本保之怒道,“問題是,我們聯隊的步兵第1大隊纔剛剛重建,第2大隊跟第3大隊又在之前的戰鬥中損失慘重,當然,這些都不算什麼,最爲麻煩的是,整個部隊已疲憊不堪,急需休息!現在急需休整!”
岡本保之原本是想給部隊休整一個晚上,然後等明天重炮部隊抵達之後,再向盤踞在新街口的367團發起決死總攻!
沒想到師團部臨時又下了個命令,讓他們奪回孔家小樓!
這可真的是上面動動嘴,下面跑斷腿,還讓不讓人活了?
“哈依!”土屋佑一頓首道,“聯隊長,再累也必須堅持!”
岡本保之的臉肌抽搐了一下,沉聲道:“好吧,那就這樣,你親自率領剛剛重建的步兵第1大隊去,我留下坐鎮聯隊部!”
“哈依!”土屋佑一重重頓首。
……
與此同時,在孔家小樓。
除了哨兵,朱良成和偵察連的十幾個老兵都在一樓大廳抓緊時間吃東西,喝水,補充體力,同時放鬆一下緊張情緒。
對於偵察連來說,好消息是不用擔心鬼子炮兵的炮火打擊。
但是也有壞消息,那就是不會有一個人的援兵來支援他們!
李四根這會已經吃完了,抹着嘴說:“這裡要是能有廣播,那就完美了!”
話音剛落,便看到安鎮遠抱着臺收音機從一個房間走出來,衝李四根得意一笑,再然後將收音機擱在茶几上,打開。
收音機便立刻響起肖冰低低的抽泣。
肖冰一邊低聲飲泣,一邊接着說道:“聽衆朋友們,接下來要播報的是367團偵察連全體官兵的遺書,第一封遺書來自367團副團長兼偵察連連長朱良成,朱中校!”
安鎮遠等十幾名偵察兵的目光便齊刷刷轉身朱良成,朱良成卻恍若未覺,依舊靠着廊柱在小口的喝水,就好像,他喝的不是水,而是甘醇佳釀!
“愛妻如晤:自去歲西湖斷橋一別,不覺已是經年。”
“夜闌人靜,當我在此於你寫信時,尚是陽間一人,然,當你展讀此信,我恐已成陰間一鬼,你我夫妻恐天人永隔、鵲橋無期!”
“書寫至此,只覺心疼猶如鋼刀絞,淚水不能自已!”
唸到這,肖冰便再也控制不住情緒,嚶嚶的哭泣起來。
聽到這裡,安鎮遠等十幾個偵察兵的眼睛一下就紅了。
反而朱良成的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依舊只是小口喝水。
就在這時,外面忽然響起一聲槍響,卻是警戒哨開火了!
朱良成低低的嘆息一聲,仔細的旋上水壺蓋,起身說道:“弟兄們,幹活了!”
坐在休息的安鎮遠、李四根等十幾個偵察兵便紛紛起身,同時抄起擱在腳邊的中正式步槍或者衝鋒槍,迅速進入選定的射擊位。
朱良成端着中正式,上到三樓之時,只見左側的漢中路、右側的大豐富巷上,都冒出了黑壓壓的鬼子,來自兩個方向的小鬼子,就像是螃蟹的大鉗,一左一右鉗擊過來,試圖將偵察連扼守的這棟三層孔家小樓夾成碎片!
悠然回頭,朱良成又看了眼北邊的中山南路。
只見一個又一個、一隊又一隊的身影,正從安全區出來,不斷越過中山南路,進入到東邊367團的控制區域。
很顯然,那一封封的遺書已經開始現顯威力!
看到這,朱良成嘴角便微微綻露出一抹笑意。
只要能確保中山南路的暢通,確保能有源源不斷的國軍老兵進入367團防區,就是整個偵察連拼光,又如何?
當下朱良成便舉起手中的步槍,對着左邊就是叭的一槍。
漢中路上,一個彎着腰往前走的鬼子便立刻倒在血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