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死的起牀號又響起了,各班班長跳起來,吼叫着用腳將自己班上的兄弟都踢醒。好多士兵都是在凌晨的時候才睡着,可沒睡多久又得起來了,一個個被班長強踹了起來,眼睛都是紅紅的。
封平這個時候也是來到了操場,一身軍服筆挺得很,整個人看來精神無比。各連連長指揮着各排將一些殘缺的班給重新編排,像胡衛嶽他們班那般齊整的班實在是不多見。
立正,稍息,正步走,站軍姿。枯燥的動作,乏味的操練一遍又一遍,消磨人的散漫的同時慢慢樹立起來的是機械式的服從。
遊飛只覺得渾身不自在,像是讓人給綁住了一般憋地着實難受,而他卻是沒辦法只得苦苦忍受着,他在心裡呼喊着總有那麼一天自己要當軍官,不再這樣傻傻地操練。
上午操練完之後,下午實彈射擊,最讓遊飛感到興奮的是扣動扳機的那一瞬間,子彈帶着無限期許射向目標,只覺得通體舒暢。
就這樣每天重複着同樣的科目,137團的新兵蛋子訓練了九天,不長的時間裡讓原本亂哄哄的兩千多人變地稍微有點正規軍的樣子了,雖然是有了形式,但是要這麼一支隊伍上前線,恐怕沒有一個指揮官能夠有足夠的信心。封平也是如此,他期盼着能夠早日收到任務,因爲他們休整的時間畢竟有限,如果軍部不派任務下來,交接完彈藥他們就得灰溜溜地返回廣東了。但是他也期盼着時間能夠來得晚一點,畢竟整個團除了警衛連外其他都是戰鬥力極爲低下的隊伍,他有點惱恨爲什麼不能給自己一支真正的強悍隊伍,那樣他便能夠放開胸懷和敵人血拼一把了,而不用像現在這般窩囊。
在九天的訓練裡,遊飛除了覺得受到太多束縛之外,倒沒感到其它不適應,那支中正式步槍他吃飯睡覺都拿在手裡,一刻都不離開,每多撫摩一次槍身,對槍的感覺便深一分,胡衛嶽曾告訴他在戰場上槍是第一生命,槍在人在,槍毀人亡,既然是關乎到自己的小命他又怎麼能不在意。
20日早8點14分,軍部急電發到了封平手中,“電諭粵第四路軍第11師137團團長封平,137團暫停返粵,火速趕往吳淞口支援第五路軍第87師。”封平顫抖着唸完電報上的內容後,高聲喊道:“來人吶,傳令全團緊急集合,上前線殺鬼子去!”
137團10點從武漢乘船出發,21日中午十一點到達南京。剛下船,他們就上了陸軍部派遣的汽車,車隊緊急運送137團全體到達蘇州,到蘇州用了4個小時。休整了兩個小時,下午五點,部隊出發經崑山前往太倉,從蘇州到太倉陸渡鎮80多公里的路程,137團走了不到6個小時,終於是抵達了太倉。
從這裡距離吳淞陣地只有不到8公里,夜深寒風起,137團的將士心情複雜無比,將領們興奮莫名,而士兵卻是忐忑不安,腳下發軟。前來領路的一名87師通訊員正站在封平身邊,通訊員全身的衣服皺皺巴巴,臉上更是黑乎乎地像用碳棒塗過一般。封平讓勤務兵給通訊員喝了口水,通訊員喝完水後將水壺遞還給了勤務兵,抹了抹嘴說道:“報告長官,20日早上六點鐘黃浦江口的日軍船隻運送的一撥撥援軍,登陸後對我吳淞口和江灣的陣地發起了攻擊。鬼子戰艦炮火猛烈轟擊我陣地,之後便瘋了一般往陣地上發起一波波進攻,我87師損失甚巨!”
封平皺起眉頭,急問道:“其他各路援軍到了沒有?”
“長官,你們團是第一支趕來支援的隊伍,懇請長官快點讓137團的兄弟們進入陣地,鬼子兇得很啊,壕溝裡堆滿了兄弟們的屍體,溝裡都是血水啊,我們旅都快打到沒人了!”通訊員哽咽道。
封平拍了拍通訊員的肩膀,沙啞的嗓音劃破寂靜的長空:“全團弟兄,87師的弟兄在前邊等着我們呢,腿腳利索點,小跑前進。”
“你當官的有汽車代步,我們這些小卒子卻是腳底皮都磨薄了三寸,居然還嚷着快跑,還讓人活不活呀!”何天豪小聲嘀咕道。
遊飛牙齒咬地咯吱響,腳底恐怕早已經是血肉模糊了,每上前踏上一步,腳底都像被針錐一般地刺痛。“小鬼子,都是小鬼子害的,操你爺爺的小鬼子,要不是你們老子還美美地呆在家呢!”近幾日來積壓的勞累和苦悶讓遊飛將矛頭指向了日本鬼子,他已認定害他成了個兵仔的罪魁禍首就是日本鬼子。
還有個部位讓遊飛感到痛苦的是雙肩,槍抗上肩,長時間的重壓讓他的鎖骨又酸又痛,每隔一刻鐘他就要換肩抗槍,實在是太疲勞了,他恨不得一頭栽下去,這樣便再也不用往前走了。
遊飛轉過頭去看了下他那幾個兄弟,除了肥佬蔣狀和莽漢許志緯二人龍精虎猛,其他三個都是一副衰樣,像要斷氣了似的。
炮聲轟鳴,槍聲噠噠響着,不由地讓人血液慢慢地沸騰了起來。當137團的人見到屍體和壕溝的時候,他們知道他們已經來到了陣地了。
遊飛這個時候已經是聽不清楚封平的嘶吼命令聲了,他只覺得心跳地特別厲害,全身都在微微地顫抖着,精神恍惚間但聽到胡衛嶽大喝了聲:“一班的兄弟,下交通壕,往東北角19號陣地守衛。”
一班的人跟隨着胡衛嶽跳下了交通壕,半米深的壕溝內泥濘溼滑,不出三步便有87師的士兵橫屍溝內,一開始衆人還繞開屍體走,到得後來都是踐踏着死去的戰士的屍體往前行進。
終於胡衛嶽是停了下來,這個所謂的19號陣地便是個直徑不過六米的圓型壕溝,戰壕內添滿了屍體,只有一位光着膀子的戰士還活着,黑暗中能依稀見到他緊握着挺捷克輕機槍,鷹隼般銳利的雙眼緊盯前方,整個人便如同雕塑一般一動也不動。
胡衛嶽吼道:“大家趕緊清理下壕溝,將87師的弟兄的遺體搬動一下。”說完衆人便七手八腳地將那些未曾來得及清理的屍體稍微清理了下,騰出了些空間。
搬動完後,遊飛饒有興致地走到那名機槍手旁,拍了拍那人的肩膀道:“兄弟怎麼稱呼啊?我是137團的遊飛。”那人緩緩轉過頭來,冷滋滋地回道:“丁鉚!”斬釘截鐵般的口吻,其間透着中央軍特有的傲氣,讓遊飛聽地是直咬牙。
“傻大個”!遊飛心裡暗暗咒了句。表面上他卻是笑容滿面地說道:“原來是丁鉚兄弟,幸會。”丁鉚白了遊飛一眼,什麼話都沒說。
“遊飛,你個廢柴在呢喃什麼,噤聲!”胡衛嶽又嘶吼了起來。
遊飛悶悶地將手中的槍揣在懷中,疲憊不堪的身體挪了幾挪終於是換了個較舒服的姿勢,濃濃睡意襲來,遊飛很快便打起了呼嚕來。
“大哥,大哥!聽,前邊好象有人在喊來着!”遊飛身邊的蔣狀出力地推着遊飛。
被蔣狀推醒的遊飛窩着一肚子的火,一個大耳光就往蔣狀腦後抽去,啪地聲打地蔣狀眼冒金星,剛要訓斥蔣狀一番的遊飛卻是忽然被那悽慘的求救聲給震住了!“排~長!班~~長,救救俺……”零星的槍炮聲已經停息了,寂靜的夜空中如此淒厲的呼救聲聽來更是讓人心揪如焚。
遊飛恨恨道:“那些當官都死哪去了,就這麼看着自己的弟兄在前面哀號嗎?”
“那些個人是三個小時前未從前方陣地後撤的傷兵,晚上天這麼黑沒人能去接他們回來,唯有讓他們留在那了,哎!”丁鉚長嘆了口氣。
雖然知道丁鉚的話是實情,但是遊飛心裡依然是憤憤不平,他重重地哼了聲道:“拋下自己手下弟兄自己卻安然逃掉的長官都是畜生,都他孃的該去喂槍子。”
早已領教過遊飛張狂的胡衛嶽早已是見怪不怪了,他裝作未曾聽到。而丁鉚卻是深深地被遊飛的話所觸動,凝神深望着遊飛。
正當遊飛焦躁煩心的時候,隨着幾聲槍聲的響起哀號聲戛然而止,之後一切再次如故,大家能夠猜測地到這是那些落下的兄弟是自己給了自己一槍。死在自己的槍口下,很屈辱也很無奈,但至少,他們能夠告別那無窮無盡的痛苦折磨。
黑暗中傳來胡衛嶽的輕嘆聲,兩行熱淚從蔣狀的眼眶涌出,他死死咬着嘴脣不讓自己發出嗚咽之聲。其他人靜靜地沉默着,遊飛出力地搓着手中的中正步槍,鋼牙鎖緊怒目圓睜,莫名的怒火在他心中熊熊燃起。許志緯拿起身旁的大砍刀,就着隨手揀來的糙石就磨了起來,沙沙的磨刀聲迴盪在夜空,縈繞在一班戰士的心間。
封平將自己的部隊上的人補充到陣地上之後,便由人領着來到了259旅的指揮部。
說是指揮部,其實就是在棵大樹背後挖了個兩米深的方坑,頭無片瓦遮掩。爲了避免暴露目標,油燈包了好幾層紙,只透出十分微弱的火光。一個少將正打着燈全神凝聚地看着桌上的戰地圖,他便是87師259旅旅長易安華。
封平來到後易安華才收回目光,放下油燈朗聲道:“這位想必就是137團的封平兄了,能這麼及時來支援我們,實在是萬分感激呀!”易安華快步迎上了封平,兩雙血性男兒的雙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藉着微弱的光線封平能夠見到易安華刀削般俊朗的面容,封平暗道中央軍中將領都是英正容貌的傳聞果然不假。“自家兄弟,何必客套。”封平爽朗地說道。
聞言易安華哈哈大笑,甚覺二人脾性相合,也不再客套,拉着封平到地圖邊討論起明日的佈防來。璀璨星空下,兩位中華熱血少壯軍人仔細的研討着,肩上揹負着國土的守衛之責,揹負着大上海千千萬國人的生死存亡,他們又豈敢有絲毫的懈怠。
與此同時,日軍主攻259旅所守陣地的是日陸軍第七集團軍王牌師第十師團下屬的步兵第九旅團。第九旅團的指揮所由軍用帳篷搭建而成,其內明如白晝,高高掛起的地圖前第九旅的指揮官長瀨次郎拄刀而力,他正滿臉怒氣地盯着一個打着大紅叉的點,那個小點便是他所要拔掉的259旅守衛陣地。
長瀨次郎身後站着一位年輕的旅團參謀長小澤武平中佐,年僅二十五的小澤武平畢業於東京帝國大學東亞軍事戰略科,入伍僅三年便爬至中佐的位置,毫無背景的阪本田做事謹慎老辣,在圍剿東北游擊隊的戰役中屢立戰功,乃是軍部公認的將才。
“武平君,阪本順少將已經向旅部下了死命令,必須以最快的時間除去259旅,讓集團軍順利挺近上海灘。你覺得我們明天應該怎麼做?”長瀨次郎陰聲道。
小澤武平用力點頭應道:“嘿,尊敬的阪本順少將的命令是必須無條件執行的,作爲大日本帝國的精銳之師,與戰鬥力低下的支那軍隊相比我們擁有絕對的優勢。現時支那軍隊的銳氣尚在,他們正如同急待尋人拼命的瘋狗一般等着我們,這個時候最好的辦法就是切斷其餘增援部隊,只以炮火轟炸其陣地,259旅的支那軍隊一定要會失掉銳氣的喲,到時旅團便能夠非常順利地幹掉259旅的喲。”
“八噶!對付懦弱的支那軍隊不需要這麼浪費精力,只要狠狠地攻過去,那些東亞病夫死啦死啦的喲!要想打擊他們的士氣,有的是辦法,我們不是還有一千多人的俘虜嗎,明早將他們趕在前邊,這一千個支那俘虜便是這世界上最好的盾,嘎嘎!”長瀨次郎獰聲笑了起來。
小澤武平皺緊了眉頭,沉聲道:“大佐閣下,那些俘虜都是平民的喲,我們這麼做是否有損大日本帝國的武士尊嚴!”
“武平君,你的迂腐!我們要的便是勝利,佔領支那的國土便是我大日本帝國軍人最高的榮譽所在,是對天皇陛下最高的盡忠方式。那一千個支那人,他們能夠爲我大日本帝國傾佔支那作出貢獻,那是無量的功德,你的緊記,仁慈的不要,仁慈是軍人的毒藥!”長瀨次郎高聲地訓斥起小澤武平來。
雖然心中對長瀨武平所說不以爲然,小澤武平口中依然大聲應道:“嘿,大佐大人!”
長瀨次郎滿意到點着頭,他滿布血絲的兩眼閃過寒芒,他的腦海中已經開始浮現大日本帝國佔領上海灘時的情景,想着想着他全身都激動地顫抖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