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師長,你的槍還你,我說過會保證你的安全,現在說到做到了。”
周善軍把槍放了下來,倒轉了握把,遞到了於毅的面前。
“一把空槍,送給你了。各位,山高路遠,後會無期。”於毅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去,扔下了這一句話。
山高路遠,後會無期!這句話何嘗不是劉文智和谷紅英想要對國軍說的最後一句話,想要對這個腐朽到骨子裡的國民政府說的最後一句話。自此後,他們有了個嶄新的身份:新四軍!
…………
通過趙雷和唐春紅與那邊的聯繫,孫玉民終於是知道了霍山發生了什麼。
自己讓老家守衛部隊投奔新四軍的消息被叛徒告知了一七六師師長於毅,然後於毅上報給了區壽年,區壽年再報到了李品仙那裡。事情就這樣一層層被捅到了軍政部那裡,何應欽和戴笠正愁找不到機會狠整孫玉民,這個突發情況,相對於他們來說,無疑不是瞌睡時送來了枕頭,就算是劉文智並沒有真的去投奔新四軍,他們都恨不得把他劃成“叛軍”,更何況這還是有證人的“鐵板釘釘”的事實。在他們的命令下,於毅的一七六師奉命去攔截要“叛逃”的霍山獨立支隊,而恰恰在此時,劉文智帶着兩個連隊去縣城接應周善軍、王豔茹夫婦,返回時被一七六師堵在了佛子嶺,谷紅英一口氣沒嚥下,主動進攻了強佔佛子嶺的一七六師,然後把本來兩推後一兩個月再做的事情,給提前變成了事實。
對於劉文智和谷紅英的無奈之舉,孫玉民唏噓不已,他是真的感受到了計劃沒有變化快這個道理。他知道,自這件事情後,會有陸續不斷地麻煩找上他,總之可以用一句話來形容,那就是後患無窮。
或許是大家都感覺到了風雨欲來,連着好些天,十二軍指揮部裡的氣氛都很壓抑,連陳萊都感受到了這種讓人極爲不舒服的氣氛,而孫玉民卻像個沒事人一般,只不過大家時不時地發現,這個威信度極高的軍座,這些天居然會偶爾發呆,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麼,也沒人敢去問他在想什麼。
“軍座,剛剛收到電報,薛長官請您去九戰區司令部去一趟。”鄧東平的輕聲呼喚,讓孫玉民從冥想的世界中走了出來。
“去做什麼?是因爲老家的事嗎?”
“應該是的,電報上沒具體說明什麼事,只是請您過去。”鄧東平說話這句話後,又吞吞吐吐地講道:“軍座,我認爲您……”
“認爲什麼?講下去,你現在怎麼不像個男子漢,反倒像個管家婆了?”孫玉民向來就不喜歡人只說半截話,更何況他現在是處於焦慮和煩悶的時候。
他不是個完人,不是無所不能的,原本是計劃老家部隊先投奔新四軍之後,自己這邊去“清剿”,然後把整個十二軍一併帶過去,可太祖和周公顧全大局的指示,讓他的這個計劃一下就失去了可行性,偏偏這個中候,劉文智他們已經邁出了這一步,這個時候,等着他的就是如何處理好這件事情帶來後果,說得好聽點就是善後,說得不好聽那就是擦屁股。可不管怎麼樣去做,都必須要慎重對待,一個不小心整支十二軍都會有很大的麻煩,這就是孫玉民這些天會時常發呆的原因。
“我認爲您不能去,薛嶽不知道佈置了什麼陷阱,等着您去跳。”鄧東平並沒有因爲孫玉民講了難聽的話而生氣,他提出了自己的意見。
“不就是場鴻門宴嗎,有什麼不敢去的。”孫玉民嘴上雖然是這樣說,可心裡卻是打算着,如果自己能一個人扛下這件事情,不波及到十二軍幾萬將士,那麼他願意去擔這個責任,可他也十分地清楚,自己和十二軍早就已經是一個牢不可破的整體了,早已經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當初韓復榘的例子還櫪櫪在目,第三集團軍的覆滅若還不能警示的話,那孫玉民也枉自多活了這一世。
“軍座,您真的不能去,先前八十一師的事情,就已經惹惱了一大幫子人,現在又出了霍山的事情,這不管是哪一件事情,都足以讓那些盼着咱們倒黴的人,狠踩咱們兩腳,何況現在兩件事情都湊在一起了。”鄧東平接着說道:“趙主任那邊收到了消息,駐紮衡陽城的七十四軍正在加緊備戰,還有歐震的第四軍,同樣也是在備戰。您想想,現在鬼子是無力發動戰事,國軍想反攻也不是那麼容易,他們現在的備戰目標很明確,那就是咱們。”
這些情況趙雷已經專門向孫玉民彙報過,他何嘗不知道其中的厲害,這兩個軍可以說是整個九戰區實力最強勁的部隊,雖然自己未必畏怯於他們,可是現在的情況並不只是一時勝就能解決掉的,如果真的和王耀武、歐震發生衝突,先不說戰鬥的結果會怎樣,首先己方的後勤就會馬上斷掉,一旦沒有了補給,而十二軍又身陷二十餘萬國軍的重圍之中,那結局最終會如何,孫玉民不用細想都知道。
所以,不管薛嶽在九戰區司令部擺下的是鴻門宴還是斷頭臺,他都必須得義無所顧地前往,不爲自己,只爲十二軍四個師的幾萬將士。
“這些我都知道,你不用再說了,回覆薛嶽,我即刻前往長沙。”孫玉民阻止了鄧東平繼續講下去。
“不行,軍座,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讓你前去的。”鄧東平語氣很堅決。
“我不去,整個十二軍都要遭殃,難道你願意看見數萬將士處於極度危險之中嗎?”孫玉民說道:“你的心意我明白,可有的時候,我們必須要擔起一些責任來。不多說了,備車吧,送我去長沙。”
“軍座……”
“執行命令!”孫玉民故意裝作不耐煩。
“那我通知陳家兄弟帶着刺刀小隊跟您一起去!”鄧東平了解孫玉民的性格,自知再多說也改變不了他的決定。
“也不用,除了司機之外,誰也不許跟着。”孫玉民直接否定了鄧東平的安排,他知道自己這一去,肯定會遇到一些預料外的事,在人家的地盤上,那些人未必敢動他,但是對付跟着他去的手下,殺雞儆他這隻猴,那時自己未必就能救得了他們,與其被人用來要挾自己,倒不如孤身前往。有着自己的這些心腹掌控着十二軍,孫玉民相信,那些人未必敢對自己怎麼樣。
“那不行,如果讓您一個人去,弟兄們會怎麼看待我?我這個參謀長還怎麼當下去?請軍座三思,東平恕難從命。”
“你不用顧慮那麼多,我要孤身前往,自然有這樣做的道理,你只需要記住,把部隊牢牢地掌控在手中,沒有我的命令,誰要調動部隊都不行,”孫玉民停頓了一下,然後繼續說道:“哪怕是老蔣親筆手令都不行!”
“軍座放心,就算有人把槍頂到我頭上,都不可能調動得了咱們軍。”鄧東平是個聰明人,他猜到了孫玉民的顧忌,也大概知道了他爲何要一個人前往九戰區的原因,換作他來應對,也不會有其它的好辦法,鄧東平沒有再去強行堅持自己的意見,只是動情地說道:“軍座,您一定要保重,如果薛嶽他們敢對你怎麼樣,十二軍必將血洗長沙城。”
一輛軍用吉普車載着孫玉民,孤零零地往長沙城開去,除去司機外,沒有多帶一人。
霧濛濛的天空,空曠的田野,急疾的吉普車和偶爾飛過的鳥羣,就似一幅橫臥在湘北大地上的一幅巨大山水畫,車尾揚起的黃塵,像是在這幅山水畫中描上了其他的顏色。
這條路孫玉民已經走過不少次,可沒有一次像現在一樣,心裡蒙着一層霧霾,就像現在的天氣一樣,給人感覺是那麼地壓抑、壓迫和極度的陰沉。
孫玉民獨自一人前往長沙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整個十二軍,基層將士們可能並不太清楚他此番前往的原因,可像吳林生、黃偉這樣的主力團長們,誰會不知道軍座的用意。
孫玉民前往長沙以得,鄧東平就接過了他的班,也時常會望着屋外發呆。
“鄧東瓜,鄧東瓜,你給我出來。”
一個破鑼般的大嗓門遠遠地傳了過來,鄧東平苦笑了一聲:“大麻煩來了,以後是休想清靜了。”
“鄧東瓜,你腦袋是不是讓驢踢了?怎麼敢讓老大一個人去九戰區。”隨着這破鑼嗓子,傻熊出現在了指揮部裡,和他一起前來的是孫玉民特意給他安置的搭檔戴存祥。
“是啊,我腦袋是讓驢踢了。”鄧東平嘆着氣說道。
“你是想別人害死了老大,然後你來取而代之吧!”傻熊是所有人中最關切孫玉民的,也不是說其兄弟們不關心孫玉民,只不過和他比起來還是有些距離。在傻熊那裡,孫玉民的話就是聖旨,只要孫玉民一句話,傻熊可以把命都交給他,所以在一聽到老大孤身犯險以後,他急得不行,跑到軍指揮部,衝着鄧東平就大發雷霆。
“李鐵膽,我理解你現在的心情,不想和你吵,但請你也不要這含血噴人。”鄧東平性子雖好,但也忍受不了讓人這樣子說他,本想針尖對麥芒地回罵過去,可他還是壓住了心中的怨氣,對着傻熊說道:“不要以爲這個世界上只有你一個人可以把命交給老大,我鄧東平同樣可以做到。如果能替代他去赴九戰區的鴻門宴,我眉頭都不會皺一下!”
鄧東平鏗鏘有力的話,把傻熊說了個啞口無言,倒是戴存祥在旁邊詢問道:“老大去長沙的時候,有沒有話交代下來。”
“有,他要我們掌管好手中的部隊,不要讓人有可乘之機,除去他的命令外,任何人的都可以不服從,包括姓蔣的命令。”鄧東平聲音降了下來,剛剛確實是被傻熊氣到了,不過回答戴存祥的話時語氣好了很多。
“既然老大已經留下了這話,那我們就一定要堅守這個命令。”戴存祥說道:“我估摸着軍座去長沙的消息,其他的弟兄們也都聽說了,他們肯定在前來的途中,只要我們幾個師和旅抱緊一團,那些人未必敢對老大怎麼樣。”
“是啊,只要我們作好了準備,薛嶽未必敢對軍座怎樣!”戴存祥的話很符合鄧東平的心意。
“等其他幾個師旅長過來,咱們再好好合計合計。”鄧東平接着戴存祥的話說了一句,說話的同時,他的眼睛又望向了門外,望向了長沙的方向,陰沉的天空似乎在向他訴說着:風雨要來了!
尚未踏進九戰區司令部的大門,孫玉民就感受到了空氣中隱藏的異樣氣氛,不僅大門口增加了士兵警戒,連院子裡都增添了不少明哨暗哨,進到辦公大樓裡,他更加體會到了這一點,辦公大樓的走廊裡三步一哨五步一崗,這種警衛級別,顯然不是單單來針對他孫玉民的,很明顯就是來了什麼大人物。
能讓薛嶽把警衛級別提升成這樣,除了那個人外,還能有誰!孫玉民不用仔細去想,就知道應當是老蔣親自來了。
傳自己來,用的是九戰區的名義,而不是他本人,這中間肯定有考驗自己的意思,孫玉民暗自僥倖,還好自己來了,如果聽從鄧東平的建議,不理會薛嶽,恐怕此刻十二軍已經被團團圍住了。
在一名上尉軍官的引領下,孫玉民來到了薛嶽的辦公室門口,和走廊上的警衛森嚴不同,處於走廊盡頭的薛嶽辦公室門前一個人都沒有,兩扇紅木大門也是緊閉着的。
“孫長官,您請,卑職不能再往前了。”上尉走到最後一名警衛身邊時,停住了步子,恭敬地說道。
“委座也在裡面對嗎?”孫玉民突然問了一句,從進大樓開始,就沒有任何人和他說過一句話,老蔣人在這裡也只是他的猜測。
“是……”上尉本能地回答,可只說了一個字就打住了,滿臉不可思議地看着孫玉民,顯然是被他這個問題給驚到了。
“你下去吧,當我沒說過話。”上尉雖然只是說了一句話就打住了,可孫玉民卻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從最後這名哨兵身邊,到那兩扇紅木大門,不會超過二十米的距離,依孫玉民的步子,不用三十步就能走到,若是以前,這短短的三十步,他用不了幾秒鐘就能走到,可現在,他必須在這段短短的距離上,思索住應對老蔣詢問的回答,孫玉民雖然鎮靜,可要在這麼短的時間和距離想出辦法,也是難於登天,儘管很無奈,他也只得硬着頭皮,一步步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