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車沿着崎嶇的道路往曾家鎮的方向駛去,那個地方位於白市驛鎮的西北方向,因爲地處在兩山之間,並沒有公路可走,只有一條坑坑窪窪的土路在丘陵和稻田之間穿行着,偶然還可以見到一些扛着鋤頭沿着田間小路收工回家的農夫,趕着慢慢悠悠,不慌不急走着的水牛。
石永川的駕駛技術的確比王進強了許多,在王進看來,便是翁覺民都沒有他的能力高超,在這種上下起伏,在一跑三顛的土路上竟然也能夠保持每小時四十公里的速度,這令王進也自嘆不如。此時,只是讓坐在王進身邊的錢琪都有些承受不了,畢竟是習慣了舒服的生活,對於這種在野地裡的顛簸她還是第一次經歷,雖然說已經頭昏眼花了,有一種想要嘔吐的感覺,但是看到王進心事重重地樣子,她還是堅持緊緊咬着自己的牙,強自將腹中的東西嚥下去。
“阿進,你認爲就是這邊嗎?”楊英華坐在石永川的身邊,不由得回頭問着。
“就是在這邊!”王進肯定地道。
又跑了有十多里路,天色也暗了下來,這個時候,王進看到路邊有一個漢子揹着個包裹正從對面走過來,象是一個趕路的人,他連忙讓石永川停下車子,打開車門跳下來,攔住了這個漢子的去路。
這個漢子詫異地看着王進,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
“老鄉,你是從前面來嗎?”王進問道。
“是呀!”這個老鄉應着。
“你看到過前面有沒有我們墜落的飛機呢?”王進又問道。
這個漢子愣了一下,看了看王進和車上的幾個人,點着頭,道:“是有,在前面三裡坡,今天下午有一架我們國軍的飛機掉了下來,那個飛行員也摔到了田地裡,那的保長已經讓人把那個地方圍了起來,並且派人去縣裡報告去了!我就是從那裡過來的,那邊還圍着一大羣人呢!”
聽到這個消息,王進不由得心頭激烈地跳動了起來,連忙向這位漢子謝過,然後重新跳上了車子,對着石永川道:“在前面的三裡坡!”
石永川也聽到了那個漢子的話,不用等王進催促,他便踩下一油門,吉普車象是一隻快速奔跑的兔子一樣,衝了出去,但是這個時候卻令錢琪再也無法忍受,她只覺得自己的內腑都要被倒出來,一股熱流從腹間向上涌來,連忙趴到了車門的邊上,對着外面“哇”地大吐了起來。石永川連忙停下了車,錢琪強忍着一吐的衝動,打開車門,跳到地上,俯身大口大口地吐着,幾乎要把胃裡的東西全部倒出來。
王進連忙走到了她的身後,用手掌輕輕地拍打着她的後背,不由得心裡頭有些過意不去,想了想如果不是因爲自己,這位嬌氣的小姐應該是坐在某個茶樓上喝着茶了。
吐了一陣子,錢琪只吐出了幾口酸水來,她挺直了身體,掏出一方手帕,擦了擦自己的嘴。
“錢小姐,你還行嗎?”石永川也覺得自己開的車太快了,忍不住地問了一聲。
“沒事!沒事!”錢琪搖着頭,擺着手,看了王進一眼,在他的扶持之下,再一次回到了車上,王進也坐了回來,石永川才接着開了起來,只是這一次他還算是比較照顧錢琪,開得很是小心。
王進緊緊地握住了錢琪的手,雖然一句話也沒有說,但是錢琪分明感覺得到
,王進對自自己已然親密了許多,她覺得自己真得在漸漸地走進王進的世界,忽然就有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幸福之感,這也許就是愛烏及烏的原因吧!她不由自主地把身體倚在了王進的身上,而這一次王進並沒有把她推開,而是正在逐漸地接受、並且習慣她對他的這種親暱的表現。
十幾裡的路,也只不過跑了十分鐘而已,果然,還沒有趕到三裡坡,他們就看到了路邊的遍野金黃的油菜田地裡圍着一羣的人,而在不遠處的地方,他們依稀看到了一架伊爾一五三的殘骸,還在微微地冒着輕煙,而四周圍散落着許多飛機的零件,顯然這架戰鬥機是被鬼子打下來的,在空中的時候,便已經解了體。
王進、石永川、楊英華和錢琪都心情緊張,不知道這架座機是誰開的,雖然此時正是油菜花開得最是美麗的時候,在他們的心裡頭,如今只有一個念想,不知道那個駕機的飛行員是不是還活着。
四個人把車停到了路邊,飛快地向人羣圍着的地方奔過去,還沒有趕到那裡的時候,一個穿着草鞋、頭上裹着包布、肩膀上還揹着一杆土槍的漢子迎着他們跑了過來,還沒有到達的時候,便在喊着:“你們是縣裡來的人嗎?”
不等王進答話,石永川已經接口道:“我們是空軍基地來的人!”
這個漢子愣了一下,馬上接口道:“空軍基地的人也是一樣!”他說着,已然來到了衆人的面前,自我介紹着:“我是這裡的保長,我姓李!這裡下午你們空軍跟鬼子在這邊的上空交戰,有一架飛機被鬼子擊落掉到了這裡,我已經讓人把這裡全部保護了起來,而且也派了人趕往縣裡去報告,你們來了正好!”
“謝謝你喲!”石永川客氣地對着着這位李保長說着。
李保長卻擺了擺手,道:“這是我們應該做的!縣裡面早就給我們這些保長和保安隊長們說了,對你們空軍的事要當成自己的事來做!你們也是爲了保衛我們大家的安全,纔會跟那些鬼子打的!要不然,他們到處亂轟亂炸,真得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把炸彈落到我們的頭上來呢!”
“李保長,這架飛機的確是我們航空隊的!”楊英華道,同時也追問着:“除了這架飛機之外,難道你們沒有發現有飛行員嗎?”
李保長搖了搖頭,有些無奈地道:“我也派人把這附近找了一遍,除了這架飛機的殘骸之外,倒是在不遠處的油菜花地裡發現了一具燒焦點的屍體,估計是那個飛行員,那個屍體我們也沒有敢動,派了兩個膽大的人守着呢!”
一聽到這個話,四個人的心一下子沉到了海底下,不知道是誰如此得不幸,爲國捐軀了。而對於王進來說,他更回擔心的卻是翁覺民,一想到翁覺民如果真得犧牲了,他就不由得渾身一顫,就好像覺得自己失去了半邊的身子一樣,令他感到恐懼。
“能不能帶我們去看看?”王進懇求着。
“當然可以!”李保長一口應允着,他轉過身去,走在了前面,指着遠處的一片油菜花地告訴着他們:“那具屍體在那邊的山坡下,燒成了焦炭,好慘呀!好多人都不敢看!”
聽着李保長的話,王進與楊英華對視了一眼,都默默無言,對於他們這些飛行員來說,自從跨進了航空隊的大門,每一天哪怕是執行訓練任務的時候,都是一
只腳跨在死門,一隻腳跨在生門,能不能夠平安地活下來?那就要看每個的自己的造化了!
當他們從這個飛機的殘骸邊上走過去的時候,圍觀的羣衆都十分自覺地散開來,讓他們可以清晰地來看清楚這架戰鬥機的壯況。雖然天色已經暗了下來,但是王進和楊英華還沒有走近這架戰鬥機的跟前,就已經憑着感覺看着這架戰鬥機,心下里不由自主地同時想到了一個人。他們航空隊裡的戰鬥機本來就不多,總共那麼十幾架數都數得過來,哪一架飛機有什麼特點,有什麼標誌,他們就算是閉着眼睛也可以想得出來。但是,就算這個時候,王進和楊英華都想到了,兩個人都沒有說出口來,而對於王進來說,這個事實他已經看到了,心下里一片得灰暗,驀然,眼睛裡便涌出了淚水來。
“是十九號!”楊英華終於忍不住地喊出聲來,藉助着還沒有完全闇弱的光線,他分明看到了飛機的尾翼上的塗裝,寫着飛機的編號。
王進默默地點了點頭。
“是李子明!”楊英華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淚水,終於喚出了這個名字來。
“是他,就是他!”王進肯定着,淚水如同雨水一樣,在不知覺之間,已然掛滿了兩腮,他的腦海中還翻騰着李子明駕機與鬼子的零式戰鬥機在空中周旋着的情景,只是他並沒有自己那般得好運,最終也沒有能夠躲過敵人罪惡的子彈,慢了一步便粉身碎骨。
而對於楊英華來說,他更爲傷心的一個原因,卻是在爲自己曾作過的事情感到後悔,自然還記得在這一次作戰之前,也就是在昨天的晚飯的時候,他莫名地爲了一個新來的通訊接線員而吃起了李子明的醋來,沒事找事一樣還跟他打了一架,而這一架打下來,他也永遠不可能和這位所謂的“情敵”再有和好的機會了,作爲隊友來說,他爲自己的私心而敢到羞愧,這也是他之所以比王進還顯得要傷心的一個原因。
石永川的眼睛也是紅紅的,作爲一名軍人,他可以理解王進和楊英華對這名朝夕相處的隊友的倦戀之情,只是在這種時候,他想要說些什麼安慰的話,卻一句也說不來,他知道如今用什麼話,也無法撫平同袍們的傷痛。
錢琪揹着藥箱,挽着王進的手臂,她的眼睛也已經溼潤了,在她的眼裡,不管是王進也好,還是何立民也好,又或者是其他的飛行員們,就是她心目中的英雄,她的耳邊還依稀響着這些英雄們豪邁的軍歌:
“……
遨遊崑崙上空,俯瞰太平洋濱;
看五嶽三江雄關要塞,
美麗的錦繡河山, 輝映着無敵機羣。
緬懷先烈莫辜負創業艱辛, 發揚光大尤賴我空軍軍人;
同志們努力, 努力矢勇矢勤,
國祚皇皇萬世榮!
盡瘁爲空軍,報國把志伸,
那怕風霜雨露,只信雙手萬能;
看鐵翼蔽空馬達齊鳴,
美麗的錦繡河山, 輝映着無敵機羣。
我們要使技術發明日日新, 我們要用血汗永固中華魂;
同志們努力,努力同德同心,
國祚皇皇萬世榮!
……”
只是,歌聲雖然還在耳邊迴盪着,而當初一起唱歌的人,卻越來越少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