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翁覺民和王進開着車進入白市驛鎮的時候，他們兩個人都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
這本來是一個十分安謐的小鎮，只有一條街，這條街在最早的時候原是石板路，直到幾年前才改建成了比較寬闊的可以通汽車的大馬路。街的兩邊有許多土坯磚黑瓦的民房，因爲這個地方成爲了重慶往瀘州去的要衝，也成了重慶西南面的門戶，再加上機場的修成，這個鎮子也就跟着成長了起來，所以近些年，街道的兩邊倒是有幾幢兩層的小樓。這邊的小樓建築也很簡單，不過是木架結構，就如果吊腳樓一樣。兩邊的屋舍多是用來充任商鋪的，也正是因爲客人和路人的增加，這個小鎮所以纔會跟着繁榮起來。而鎮上的人流雖然也不象重慶的大街市那般川流不息，卻也總有商客出現，街上三三兩兩，沒有斷過人影。
但是，如今翁覺民和王進看到的卻是一副慘不忍睹的景象，整個鎮子就猶如是一片的廢墟，雖然還可以看出來一條柏油鋪成的街道穿過，但是，這條街道的兩邊卻到處都是斷壁殘垣，很多房子已然倒塌了下來，便是沒有倒掉的房子，也顯露着被大火燒過、煙霧燻黑的印跡，整個鎮子就好像剛剛經歷了一場地震，經歷了一場浩劫。街面上此時的確還有不少的人，男人們在自己的家園裡翻找着什麼，女人們抱着他們的孩子，坐在路邊的空地上低聲地哭泣着，而那些孩子們，更是睜大了一雙空洞的雙目，就好像是被什麼嚇住了，呆呆地站在那裡發着愣，時不時的也會向遠處投去一個漠然的一瞥，然後又木然如塑般得呆立不動，早已經失去了往日的嘻鬧與活潑。
“這裡發生什麼事了？”翁覺民停下了車來，問着站在路邊的一個正發着愣的漢子。
這個漢子看了看翁覺民和王進，也看清了他們兩個人身上的軍服，卻是長嘆了一聲，告訴着他們：“今天上午鬼子的飛機在我們這裡發動了空襲，一直炸了有兩個小時……”說到這裡，他便再也說不下去了，再一次發出了底聲的長嘆來，同時又不無埋怨地道：“你們這些空軍爲什麼一見到敵人就跑？躲得無影無蹤了呢？爲什麼不敢去跟那些鬼子打呢？……”
這個問題，已然令翁覺民和王進無地自容了，翁覺民連忙踩下了油門，把汽車開動起來，連一聲“謝謝”都忘記說了，逃也似地跑開了。
他們的心裡都被一塊無形巨石，壓得喘不過氣來，根本不敢再在這個白市驛鎮多作停留，開着車直奔向空軍基地。兩個人都十分得清楚，鬼子的飛機之所以會對白市驛鎮附近進行如此長時間的轟炸，其原因還是由於這裡有一座重慶最大的機場。白市驛鎮的鄉親們並沒有因爲自己家園被毀，而牽怒於在白市驛機場駐紮的空軍，他們恨的還是日本鬼子，同時卻恨的是爲什麼自己國家的空軍不能夠保護自己的人民呢？
開着車回到空軍基地裡，這個機場的情形並不比街市上好多少，很多第四航空隊的飛行員都不在這裡，他們在高飛的帶領之下，駕着航空隊所剩無幾的幾架戰鬥機，與其他在白市驛機場駐紮的航空隊的飛行員一樣，早早地在敵機到來之後逃得無影無蹤了，這種逃難似的過程，王進和翁覺民都曾經經歷過，至今想起來還有如一根鋼針在刺痛着他們的心，處處滴着血。機場的跑道到處都是彈坑，遠處停機坪上擺放的十幾架用竹條支起來、然後穿着布作的衣服、塗着漆的假飛機盡數得化成了菸灰，那邊的地上更是坑洞連片，想來一定是被敵人投下了過多的炸彈所至。
在問過了相關的警衛人員之後，王進和翁覺民才知道，就在今天上午，就在他們躲進十
八梯附近的較場口防空洞的時候，有三批共數十架敵人的轟炸機在他們的零式戰鬥機的護航之下，特意地對白市驛進行了轟炸，所以才造成了如今整個白市驛鎮和機場方面這樣狼狽不堪的局面，便是他們的宿舍區也沒有能夠倖免，有兩排房子在轟炸中倒塌。好在基地裡並沒有人員的傷亡，大家都是十分有經驗的戰士，在防空警報響起來的時候，按照上級的命令，全部躲進了附近的防空洞裡。
聽到並沒有人員損失的時候，這讓王進和翁覺民多少還有些心安，雖然白市驛機場遭受到了嚴重的損傷，但是對於這些基礎設施來說，修復起來還是很快的，好在他們的飛機沒有損失，這就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在把車停回到中隊停車處的時候，翁覺民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地冷哼了一聲，彷彿是自言自語一樣得道：“機場周圍不是有防空高射炮嗎？看來石永川也是一個只會動嘴皮子，做不了事的擺設！哼，就會吹牛！”
聽到這話的時候，王進愣了愣，分明覺察到，到現在爲止，翁覺民對石永川的不滿還是沒有改變，他很想說些什麼來替石永川辯解，但是話到了嘴邊又咽下了，知道這兩個人的關係是不可能憑着自己的三言兩語就能夠化解得了的，也許他替石永川說的好話，反而會令翁覺民對自己的滿。
放好了車，兩個人向辦公區走過去，他們要向何立民大隊長銷假，遠遠看到機場的跑道上已經有一些軍民在拉着大石輥子施工了，這些地勤人員也十分得敬業，每一次在機場被炸之後，他們都必須要以最短的時間內，將所有的彈坑填平，將未炸的炸彈排爆，去除有可能存在的危險，這些工作說起來容易，但是真正得做起來卻也非常得棘手，要趕着馬車去裝運土方，還要僱傭當地的民工過來進行路面的平整工作，沒有什麼機械設備，大部分的時候只能靠着人力，最多有一些牲畜可以幫忙。對機場的修整也總是會連夜進行，有的時候一干就是整宿，因爲這也是上面的要求。軍令如同將令，救場就如救火，誰也不知道後面還會有多少的飛機要降落在這裡，這個機場畢竟是重慶最爲重要的民用和軍用聯用的最大型的機場，必須要以最快地速度修復完成，這樣才能夠最大限度地保證後面軍事行動的順暢。
而對於王進和翁覺民來說，他們也知道每一次駕機從白市驛機場出逃，如果這個機場真得被敵機轟炸了，就算是敵機早早地就撤走了，他們也只能等到機場方面的命令後，纔可能返航，象這一次機場被炸得如此嚴重的情況之下，高飛他們要回來，就只能等到明天了。但是，明天敵人還會不會來呢？這個誰也不清楚。
走過操場的時候，王進和翁覺民遇上了正從辦公區出來的楊英華，他們都覺得有些奇怪，爲什麼他沒有跟着高飛一起出去呢？
楊英華也看到了王進和翁覺民，顯出十分高興地樣子來，在這個二十一中隊裡，王進和翁覺民除了和高飛的關係最好之外，就與楊英華的關係是最好了。楊英華連忙迎了下來，問着：“你們兩個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翁覺民道：“這已經不早了，再晚回來，只怕加晚飯都趕不上了！”
楊英華道：“我還以爲你們兩個會在晚上纔回來呢！呵呵，你們不是開了一輛車出去嗎？”
“是！”翁覺民道：“我們已經把車開回來了！”
王進不由得問道：“楊哥，你怎麼沒有跟飛哥他們一起駕機走呀？”
楊英華苦笑了一聲，道：“我昨天晚上也不知道吃了什麼東西，開始拉肚子，今天一天都不舒服，所以飛
哥讓我休息一天，也就沒有去成！”
“這樣呀！”王進和翁覺民點着頭，正要跟他再說些什麼，忽然聽到不遠處的大隊長何立民的聲音在叫着：“覺民，王進，你過回來了？”
兩個人順着聲音向那邊看去，便看到大隊長何立民正站在他的辦公室裡的窗前，那個窗戶敞開着，顯然是他們和楊英華說話的時候，被何大隊長聽到，所以纔過來看的。
“是！”翁覺民和王進同聲地應答着。兩個人連忙走過來，翁覺民向何立民說着：“我和阿進正要到你這裡來銷假呢！”
“嗯！你們進來吧！”何立民點着頭。
兩個人與楊英華對視了一眼，卻見到楊英華的眼睛在向他們眨着，彷彿是有什麼秘密要說一樣，但是去礙於何立民的面，並沒有能夠說出來。
帶着滿腹的狐疑，王進和翁覺民走進了何立民的辦公室，這間十分簡陋的辦公室他們已經來了不知道有多少回，幾乎是推門而入；而站在兩個身後的楊英華卻是猶豫了一下，想了想，也跟在他們的後面走了進來。
何立民早已經取過了休假記錄本，翻到了他們名字的頁碼之下，讓他們分別簽着字。王進簽完了名字，這才擡起頭來，卻發現自己的這位大隊長顯得異常得憔悴，他的整個臉都蒼白疲憊，眼睛紅紅地佈滿了血絲，就好像是很久沒有睡覺一樣；而更令他覺得有些驚訝地卻是他覺得何立民的這雙眼睛是浮腫的，彷彿哭過了很久。他越是這麼想越覺得可疑，便是連看他的鼻子也是紅通通的，只是他的臉上和脣邊的鬍子渣顯露出來，黑密密的，彷彿有好幾天沒有刮過一樣。
“大隊長，這幾天你是不是太勞累了？”王進忍不住關切地問着，他知道何立民這個大隊長當得並不舒服，正好相反，由於肩膀上的擔子過於沉重，他經常徹夜難眠。
何立民愣了一下，臉上微微露出了一絲微笑來，但是這個微笑卻在王進看來，顯得十分得牽強，分明就是一種強裝歡顏。
“哦！沒什麼，可能是吧！”何立民隨口應着。
“大隊長，你一定要注意一下自己的身體呀！”王進就好像是拍馬屁一樣地勸慰着他
何立民也只是笑了一下，點了點頭，沒有答話。
但是，在王進的話也才說完，便感覺到身後有人在輕輕地拉着自己的衣服，他回過頭來，看到楊英華正站在他的身後，向他使着眼色，那意思就好像是要告訴着他，快些離開這裡，他有話要告訴自己。
當下，王進看到翁覺民也簽完了字，這才和他向何立民說了一聲，準備離去。在離去之前，王進特意地從自己隨身的包裹裡取出了那個在百貨商店買的布娃娃，遞到了何立民的面前。
何立民詫異地擡着看着王進，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
王進笑道：“大隊長，我今天正好去了百貨商店，看到這個布娃娃挺好玩的，我想美美一定會喜歡的，所以就買了一個，送給美美！”何美美，正是何立民女兒的名字，這個小公主也是整個航空隊裡所有隊員們寵愛的對象。
不知道爲什麼，何立民接過了這個布娃娃，卻並沒有顯出高興的樣子，正好相反，剛纔還裝出來的笑顏在這個時候完全消失了，他一臉得痛苦，忽然兩行淚水悄悄地滾出了他的眼眶，這令王進和翁覺民都驚訝異常，因爲在他們的眼裡面，大隊長何立民就是一個代表着不屈不撓、有着鋼鐵般意志的男子漢，便是在他受到重傷的時候，也沒有掉過一滴的眼淚。可是這個時候，爲什麼看到一個布娃娃，卻會忍不住落淚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