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王風就象是變魔術一樣,從桌子的夾層中取出一撂文件遞過來,遲尚武連忙接到手中,藉着並不明亮的燈光,彷彿是孩子見到了新愛的玩具一樣,俯在桌前貪婪地看了起來。
“這只是一部分!”王風告訴着遲尚武:“你是知道的,這種東西是不允許帶出來的,但是我真得是心急,也就顧不得許多了!”
“我明白!”遲尚武連頭都沒有擡起來,說着,順手還從桌上取過一隻鋼筆和一沓信箋紙,隨手在紙上畫着,只是王風看到的卻都是一堆亂七八糟的日文符號,他並不懂日語,所以也不知道遲尚武寫的是什麼。
遲尚武與王風曾是同班同學,後來王風考上了中央陸軍軍官學校,去南京讀書;而遲尚武卻是留學日本,在東京大學學習機電專業,並且在日本一呆就是八年,直到七七事變之後纔回國參加抗戰工作。那個時候,中統正在招留日歸來的人員參加密碼的破譯工作,雖然原來沒有做過破密的事,但是他還是在另一個同學的介紹之下進入了中統系統裡專門負責破譯工作的機密二股,因爲他是中統招錄的唯一一名留學過日本的人,所以在進入那個系統沒有多久,便被抽調到漢口進入新成立的軍委會下的密電研究組,也正因爲如此,他並沒有加入到中統的特務組織中去。後來隨着戰局的發展,遲尚武跟着密電研究組到了重慶,但是開始的時候他並不受重用,也沒有機會展示自己的能力,所以便辭職去了中央廣播電臺國際電臺,專門負責日文的撰稿工作。也就是在這個期間裡,他和王風不期而遇,兩個人這才取得了聯繫。但是,遲尚武在國際電臺並沒有工作多長時間,就被軍政部長何應欽看中,那個時候軍政部也準備組建一個破譯電碼的機構,也不知道是從誰那裡聽說到他的名字,派人邀請他出面來組建對日本的密電碼研究。盛情難卻之下,遲尚武只得勉爲其難地開始了真正對日本人密電碼的研究,卻也是能人自有天助,在接手這份工作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裡,竟然真得就讓他初步解開了日本人的外交密電碼,這令軍政部大喜過望,何應欽專門還給他頒發了一枚二級雲麾勳章,因爲那個時候能夠真正揭破日本人密電碼的人並不多,便是軍委會的密電研究組也還沒有取得突破。在遲尚武取得重大突破之後,軍政部馬上便成立了四十多人組成的研譯室,由他任主任。遲尚武帶着軍政部密電研譯室出色地幹了一年多的時間,所破獲的日本人的電報不計其數,雖然都是些外交電報,對日軍陸軍密電的破解還沒有眉目,但是這個成績也已然大大超過了軍委會名下及軍統屬下的幾個日本密電破譯組織的成績。爲了加強對日本人密電的破譯工作,在蔣介石的親自授令之下,最終將那些分屬於各個部門的密電破譯組織整合到了一起,成立了軍譯室。可是,在軍譯室中,雖然遲尚武的業務能力最強,卻因爲沒有背景、沒有後臺,他並沒有得到重用,連一個組長都沒有當上。
王風也知道爲什麼魏老大哪怕是把密電壓着也不給遲尚武的原因,軍技室是一個有着四百多號人的機構,象遲尚武這樣的研究員有很多,大家譯破日本人電報
的方法都差不多,所以就算是遲尚武不譯,也會有別人譯出來,這只是早晚的事。因爲遲尚武曾在中統的機密二股裡呆過,魏老大自然是把他當成了中統裡的人,不可能對他信任的。
遲尚武拿着一份密電在紙上畫了半天之後,才皺着眉頭擡起了頭來,對着王風道:“大風,這份電報應該是描述重慶天氣的,可能是日本人空軍的!”
“哦?”王風馬上來了興趣,追問着:“你還看出了什麼來嗎?”
遲尚武搖了搖頭,老實地告訴着他:“這些電報你讓我今天就給你拿出結果來,是不可能的,我對日本人的外交電報的破譯還是有十分的把握,但是這種空軍的電報,還要回去好好研究一下,兩者的電碼根本就不一樣!”
“這樣呀!”王風有些失望,想了想,遲尚武說得未嘗不對,如果這些密電真得那麼好破解,那也就不是密電了!“那好吧,這些電報你先拿去,等什麼時候有結果了,再告訴我,好嗎?”
遲尚武點了點頭,將這些電報裝入了公文袋,然後又裝入了自己的公文包。
王風看了看自己的手錶,時間已經指到了晚上十點多鐘,外面一片得沉寂,這個時候的人們差不多都已經入睡,想來遲尚武也應該休息了。他笑了笑,對着這位同學道:“尚武,我帶你去我弟弟那間屋裡早點睡覺吧,明天早上我送你去望龍門碼頭!”
遲尚武卻搖了一下頭,對着他提議着道:“呵呵,不如我們兩個擠在一起睡吧,就象是當年上學的時候一樣,好不?”
王風想了想,點了點頭,卻又有些擔心地道:“只怕我這張牀有些擠,你睡得不舒服!”
遲尚武笑了一下,道:“呵呵,當年從南京到漢口,又從漢口到重慶,那一路上就好像是逃難一樣,比現在這個時候要苦多了,十幾個人擠在一起我都能睡着,何況是今天只有我們兩個人呢?”他說着,又道:“大風,實際上,我是有些事想要問一問你,咱們可以邊睡邊聊嘛!”
王風怔了怔,這個世上有邊吃邊聊、邊看邊聊,卻少有邊睡邊聊的,人要是聊着天,是如何也睡不着的。但是同學就是同學,這麼長時間的交情發展到現在,自然也就變成了隨遇而安,而不用在乎太多的顧忌。
兩個人洗洗之後,便一起鑽進了被子裡,各睡一頭,熄了燈,王風這才問着他:“你剛纔說有什麼事要問我,到底是什麼事呀?”
遲尚武並沒有躺下去,而是坐在牀上,背靠着牆,腳伸進被子裡,可以在王風的身上取暖,他對着王風道:“剛纔看那個電報,是發給日本空軍的電碼,這讓我想起一件事來。”
“什麼事?”王風躺在被子裡,閉着眼睛問着。
遲尚武稍作遲疑,道:“我記得我們剛剛到重慶的時候,日本人第一次空襲,那一次毫無徵兆,後來我們建立起了重慶的防空力量,但是在開始的時候卻毫無建樹,後來你們軍統的人調查後發現在防空部隊裡暗藏着敵人的間諜,我記得當時也是因爲破獲了一份電報,纔將那個內殲揪出來的,是嗎?”
聽到遲尚武忽然問起這件事來,王風不由得怔了一下,想了想,還是坐了起來,黑暗中點了點頭,答着:“是,那件事已經過去了三個月,你怎麼又想起它來了?”
遲尚武又笑了笑,道:“你不覺得如今重慶的防空情形幾乎是與那個時候很相像嗎?鬼子的轟炸機想來就來,想去就去;而我們又從歐洲和蘇聯新進了十幾門遠射程的大炮,卻爲什麼還是一架敵機沒有打下來呢?”
被遲尚武如此一說,王風愣了一下,卻沒有答話。
遲尚武道:“在剛纔,我看到那幾封發給鬼子的密電,用的是拉碼,說的就是重慶的天氣情況,我就很自然地聯想到了那個案子上面去了。呵呵,我也知道有很多的事是不能問的,但是我現在搞的就是破譯電碼這項工作,卻又禁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所以我想知道三個月前,你們的那個案子到底是怎麼破獲的?”
“你要知道的這件事,與你破解這些電碼有關係嗎?”出於職業的習慣,王風還是如此地問道。
“有!”遲尚武不假思索地答着:“我必須要知道那個案子的來龍去脈,這樣也許會對我破譯這些電報有所幫助,因爲這些電報並不都是我所熟悉的拉碼拍發的,其中還有別的方式,這就說明拍電報的可能不止是一個電臺。呵呵,另外,我也知道那個美國的密碼專家曾替你們工作過,但是如今他走了,所有破譯工作必須要由我們自己來完成。”
王風沉默了一下,終於點了點頭,他相信自己這位老同學。在抗戰爆發之後,遲尚武能夠毫不猶豫地拋棄掉在東京的待遇優厚的工作,立即趕回國內來參加抗戰的大業中來,憑着這份熱忱,自己真得不應該把他當成外人來加以防範;再說,三個月前的那個案子早就已經了結,上面的長官們之所以將這個案子壓下來當成保密的東西,是因爲怕公佈出來後會引起公衆對國軍、對國民黨內部參差無序的混亂狀況感到憤怒,進而影響人們對抗戰大業的信心;因爲如此重要的防空部隊裡,竟然能夠混入日本人的間諜,這本身就是一種極大的諷刺。
“這還是要從兩年前說起!”王風就好像是又回到了國民政府剛剛搬到重慶來的那個混亂的日子裡,稍作停頓,娓娓地道:“那個時候鬼子的空襲剛剛開始,我們在重慶就截獲了一堆神秘地電報,那種電報的格式與我們中國人拍發情況一點兒也不一樣,當時的破譯人員也一籌莫展。這種電報發麪的頻次並不一樣,有的時候一天也截不到,而有的時候一天就能夠截獲好幾份,而且後來我們又發現凡是這種電報報發得比較密集的時候,不久就會有鬼子的空襲,所以那個時候,很多人都懷疑這些電報就是用來指導鬼子空軍的。”
王風說到這裡的時候,不由得嘆息一聲,分明是在爲那些死在鬼子空襲之下的冤魂而悲傷。他接着道:“戴局長把破譯這些電報的任務交給了魏老大來負責,並要求我們第一處配合他的工作,我們處長把我這個行動組提出來跟魏老大合作,所以整個案子的破獲過程,我都參加了。”他說到這裡的時候,便停了下來,彷彿在思索着什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