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川越和張羣談着的時候,和知鷹二又秘密地從天津跑到南京,向川越傳達駐屯軍以及關東軍對中日談判的看法。隨後川越提出的要求開始增多:取締排日政策、華北自治、共同防共、減低入口關稅、上海至福岡間通航、聘用日籍顧問……顯然,這是中國不能接受的。
見陷入僵局,東京告訴川越,其他可以先不談,但必須使中國原則上先接受兩條:一是共同防共,二是華北自治。之所以先拿出這兩條,是因爲東京也看出來了,叫南京承認滿洲國絕對沒戲,而取消反日排日政策,也看不到希望;而且,近一段時間,滿洲邊境那邊跟蘇聯小摩擦不斷。所以想叫南京先把共同防共這條答應下來。
南京把這兩條都拒絕了,並提出中國的要求:廢止《鬆滬停戰協定》《塘沽協定》,取消冀東僞政權,日方停止包庇走私,日本飛機不得在華北任意飛行,解散冀東和綏遠僞軍!
從秋到冬,川越與張羣一共進行了八次談判,談到南京的法國梧桐葉子長出來,又落下去,殘陽照在中華門上,越來越冷。
1936年11月,綏遠戰事爆發。
在綏遠,傅作義(保定陸軍軍官學校5期,山西臨猗人)率軍在百靈廟等地取得大捷,痛擊關東軍特務機關長田中隆吉(日本陸軍士官學校26期,島根縣人)指揮下的僞蒙軍(侵佔我國的內蒙古,是日本侵略者“滿蒙計劃”的一部分。日本自1933年侵佔熱河和冀東之後就計劃建立一個類似僞滿洲國的“蒙古國”。)。田中想學石原搞個類似於“滿洲事變”的綏遠事變,但沒想到演砸了。
綏遠抗戰期間,南京中央大學校長羅家倫親赴前線,這位昔日五四運動(《五四運動宣言》就是他寫的)的主將,寫下那篇在抗戰八年中廣爲流傳的《告綏遠將士書》:
經我們血染的山河,一定永久爲我們所有。民族的生存和榮譽,只有靠自己民族的頭顱和鮮血纔可保持。這次我看見各位將士塞上的生活,已認識了我們民族復興的奇葩,正孕育在枯草黃沙的堡壘中等候怒放。我深信各位不久更可以使世界認識我們中華男兒還是獅子,並非綿羊。我們全國同胞的熱血,都願意奔放到塞外的戰壕裡,助各位消滅寒威,激盪忠憤。我現在籌俸國幣一千元,本欲供各位殺敵前一醉,但是想起這是長期鬥爭,並非一次的慷慨赴難,所以願將這些小的款項,改爲醫藥衛生設備之用,備各位壯士裹傷再戰。現在整個民族的命運,抓在我們手裡,我們大家都無所逃於天地之間。只有我們血染過的山河,更值得我們和後世謳歌和愛護。我誠懇熱烈地向各位致敬,更願代表國立中央大學三千教職員和學生,向各位致敬。
中日政府間的一切談判止於百靈廟。
1936年的歷史,好像就要結束了。百靈廟烽火驟起時,蔣介石曾親飛太原,跟閻錫山(日本陸軍士官學校第6期,山西五臺人)籌劃綏遠戰事,回到南京後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如果真是這樣,中國的歷史也許大不同。但蔣腦袋又一陣疼:他接到在西北剿共的張學良來電。
歷史的改變往往出現在瞬間。
蔣介石休息了幾天,立馬飛往西安,在臨潼華清池設置行轅(舊時高級官吏的行館,亦指在暫駐之地所設的辦事處所)。在那裡,張學良和楊虎城正指揮東北軍和第17路軍圍剿從南方轉移到陝北的紅軍。
按蔣介石的想法,用不了一年的時間,到1937年夏,必定能把紅軍消滅。但張、楊不想再打了,所以在圍剿行動上比較消極,蔣介石就打算把張、楊二人調到別的地兒,再派30萬中央軍過來進行最後的合圍。
張學良呢,見到蔣介石後,說:別再打內戰了,還是一起對付日本吧(這時候他明白了)。但受到蔣的怒斥。蔣覺得張學良太幼稚了,在他看來,對紅軍的勝利已指日可待,這時撤兵和談,怎麼可能?
面對這個在東北易幟和中原大戰中給足他面子的小兄弟,蔣介石最終出了一個選擇題:A.東北軍和第17路軍別再心不在焉了,必須傾力出動圍剿紅軍;B.不想圍剿也可以,東北軍調到福建,第17路軍調到安徽,陝北的圍剿換人!
張學良又一次面臨人生的選擇。第一次是張作霖被刺,第二次是東北易幟,第三次是九一八事變。
被蔣介石怒斥“無知”後(12月11日下午),張學良紅着臉出了華清池二道門內的五間廳三號房,張一邊走一邊左右看。走到頭道門,看到他想找的人:東北軍衛隊第1營營長王玉瓚。衛隊本來是負責張學良的安全,蔣介石來陝後,張學良把衛隊第1營派到臨潼,護衛蔣介石。張學良走近,對王玉瓚說:你跟我回西安!
張學良既沒選A,也沒選B,而是給了自己一個新答案。
回西安後,張學良開始佈置行動。在此之前,他和楊虎城已經商量過了,“捉蔣”已是一個預案!他把任務交給王玉瓚第1營和孫銘九第2營。兩個人接到任務後,都倒吸一口冷氣。
12月12日凌晨2點30分,王玉瓚趕到西安郊外的灞橋,帶着駐守在這裡的該營手槍排迅速摸向臨潼華清池。在灞橋,他與第2營營長孫銘九約定,臨潼槍響後,第2營就出動,一起圍攻華清池。
到華清池後,王玉瓚先帶人下了住在附近的憲兵的槍,然後帶人進入頭道門,由於衛兵都是王的部下,很快就摸進二道門。這裡有蔣介石自己帶來的貼身衛士。王玉瓚看錶,時針快指向凌晨5點。由於是冬天,周圍還是一片漆黑。
一個衛士在那裡晃悠。王玉瓚舉槍便打。
蔣介石帶來的貼身衛士都驚呆了。
他們夜宿在二道門內,聽見槍響後,每人腦袋大了三號,外頭的人顯然是衝蔣介石來的。可他們又不知道動手的是張學良,更不知道他們只想捉活的。
蔣介石的貼身衛士拼死還擊。但他們只有二十來個人,雖然個個都是以一當十的角色,但無奈人太少了。王玉瓚一邊叫人壓住對面的火力,一邊帶人撲向五間廳蔣介石住所。進去後,發現3號房的門開着,蔣的臥室空無一人。搜查完了,還是沒人。蔣的黑斗篷掛在衣架上,假牙泡在杯子裡。
王玉瓚也急了。
如果抓不到蔣介石,或者蔣介石出了意外,死掉了,誰擔得起這個責任?
外面的戰鬥此時結束。張學良打來電話,問行動如何。王玉瓚說:人找不到了。
張學良告訴王玉瓚,如果沒把活的蔣介石帶到眼前,就以叛逆罪斃了他!但話又說回來了,如果蔣介石真出意外死了,槍斃了王玉瓚又於事何補?
孫銘九帶着第2營來了。
但蔣委員長到底去哪了?
凌晨5點,尤其是冬天,人們大多還都沒起牀,但蔣介石不同。他一直保持着軍人習慣,每天5點準時起牀,當外面槍響時,他正要起牀。兩個衛士猛地衝了進來,說:委員長快走!
蔣介石的心也提到嗓子眼,沒人會想到出現這樣的事。
蔣打開窗戶跳了出去。在衛士的幫助下,他翻越圍牆。雖然是50歲的人了,但蔣畢竟有軍人的底子,三爬兩爬竟翻了過去,但一隻鞋落在地上。
衛士們保護着蔣介石跑到外面的驪山上藏了起來。
院子裡的人發現了那隻鞋。王玉瓚和孫銘九立即帶人搜山。此時天才矇矇亮,有人發現一塊大石頭後有異動。喊話後,沒動靜。一個戰士很冒失地往那邊打了兩槍。
草叢裡站起三個人,兩個貼身衛士站在蔣介石的前面。
按分工,東北軍負責臨潼這邊,第17路軍負責西安。西安那邊沒這樣驚險,蔣介石帶來的幾個將領都被抓了。
當天,張學良、楊虎城向全國通電,提出停止內戰、建立抗戰政體、保證言論自由、釋放*等多項主張。
南京亂作一團。
孔祥熙、宋子文、宋美齡等力主和解,而以軍政部長何應欽爲代表的衆多人傾向於討伐。
很多人說:何應欽是爲了逼張殺蔣,自己取而代之,所以在當時力主討伐。甚至給人以這樣的印象:在南京,主張討伐的只有何一人。其實恰恰相反,在當時,主張討伐的人比主張和平解決的人多得多。
經過一番商量,最後在會上通過了起兵威懾西安的決議。什麼事都需要搞兩手準備,所以南京這邊又決定以黨內元老於右任爲宣撫大使,衝西安做招手狀。
緊急中,還把在國外的汪精衛召了回來。自從1935年遇刺後,汪就自動下來了。此時他正待在意大利。
事變爆發後,各國反應不一:蘇聯那邊,斯大林認爲,西安發生的事,很可能是日本的陰謀!莫斯科反對殺蔣,那樣只會使日本人受益。斯大林認爲,中日戰爭一旦爆發,中國需要蔣介石領導抗戰。態度關鍵的,經反覆討論,最終決定和平解決事變。
東京那邊也蒙了。
事變轉天一大早,首相廣田弘毅得到消息,說中國出事了,蔣介石在西安被張學良逮捕了。廣田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問秘書:誰逮捕了誰?隨後立即召開內閣會議。而早上6點,外務省那邊已經開了個緊急會,在有田八郎主持下,這個會開了4個小時,到上午10點多才達成一致意見,說起來有點可笑,這個意見就是:先確定消息是不是可靠。
無論廣田,還是有田,都認爲:蔣介石很難順利返回南京,他幾乎死定了。他們判斷:事件爆發後,中國各地的新軍閥必定趁機倒蔣,中國將陷入大內亂!
他們失算了。
中國這邊,各地通電,希望事變和平解決,然後一致對日,包括蔣介石的那些對手。
在東京伸着脖子的觀望中,西安迎來了宋美齡、宋子文等人。蔣介石和宋美齡的恩愛,很多人都知道,那不是一個傳說中的愛情買賣,而是一個實在的愛情傳奇。
見到宋美齡後,蔣潸然淚下:你怎麼來了?入虎穴矣!
宋美齡許久沒有回答,最後說:寧抗日,勿死敵手。
蔣介石望了望天。
平安夜,作爲基督徒的蔣介石,接受了張學良和楊虎城的條件:
改組國民黨與國民政府,驅逐親日派,容納抗日分子;釋放上海愛國領袖,釋放一切*,保證人民的自由權利;停止剿共政策,聯合紅軍抗日;召集各黨派救國會議,決定抗日救亡方針;與同情中國抗日的國家建立合作關係。
聖誕節那天,張學良親自陪蔣介石乘飛機離開西安,飛向另一個古都,從此張學良開始了令人嘆息的監禁歲月。人生之傳奇,命運之跌宕,莫過於此吧?蔣介石覺得張學良犯了時代性的錯誤,其次是對蔣個人的冒犯。這讓蔣終身都無法原諒這個小兄弟。
歷史就這樣,在1936年年底猛地轉了一個彎!
七七事變
1937年是***26年,日本帝國昭和十二年。
先看一下這一年日本的預計軍費開支,有多少呢?接近內閣財政預算的50%!也就是說,這個國家的每一分錢,有一半是用於軍隊的。不講什麼大道理,什麼叫軍國主義?這就是了。而且,日本軍工產值,已經佔到工業總產值的60%以上(當時日本的工業總產值約60億美元)。
再說南京這邊,年初的時候,國民黨開會(五屆三中全會)討論西安事變後的時局,蔣介石發表了份聲明,裡面有這樣一句話值得做個截圖:“(對日本)如果讓步超出了限度,只有出於抗戰之一途!”在會前,蔣介石叫華北五省領導人都必須出席會議,山西的閻錫山、綏遠的傅作義、山東的韓復榘都沒意見,但主政平津冀察的宋哲元不來。
有人說,宋之所以不來,是因爲日本人阻撓。
問題是:如果他真想去,日本人阻撓得住嗎?去抱大腿?或學河本大作?即使是學河本,一向標榜自己不做漢奸的宋哲元敢不敢坐上南下的火車?
但南京態度強硬,宋哲元只好派副手去。就這樣,第29軍副軍長兼北平市長秦德純(保定陸軍軍官學校2期,山東沂水人)到南京出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