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已經過了有幾天了,黑龍江白天的氣溫由燥熱變成了溫暖,而夜晚則已變涼了起來。
山上的草木彷彿也知道這是一年裡屬於他們的最後的好時光,於是他們便在這秋日的暖陽着奮力的展示着自己翠綠的顏色。
“嘩啦”一聲響,山上的茂密的柞木林裡鑽出來一個十四五的少年。
他一身農家的打扮,身後還揹着一個花筐。
東北的花筐,其實也就是南方的簍子,他所背的這個卻是用柳條編成的。
“老說我不行,我就不信我採不到蘑菇!”那少年嘴裡有些生氣的說道。
他一邊將手在自己的頭上劃拉着,試圖拂去粘在自己頭上臉上那銀灰色的蛛絲,一邊向遠處望去。
他的目光越過山腳下的樹林再往對面看時,他就發現對面山坡上竟然全是榛柴棵子!
那裡肯定有榛柴蘑!
於是,他拔腿就往山下去跑去。
東北名菜小雞燉蘑菇,要問是哪種蘑菇味道最好,那自然是榛柴蘑了。
爲啥叫榛柴蘑?那自然是因爲這種蘑菇是長在榛柴棵子下面的!
長在楊樹下的叫楊樹蘑,長在松樹下的那就叫白松傘,長在陰暗角落裡的那就叫狗尿苔!
那少年跑的很着急。
他是一個很要強的人,今天他和他爹出來採蘑菇。
剛剛他和他爹經過一片榛材叢的時候,他看了看說沒有,可是他爹卻發現了不少。
爲此他被他爹給訓了一句“都長這麼大了,你還能幹點啥?”
就因爲這句話,他默默的決定和他爹“單挑”!
你採你的,我採我的,看咱們兩個今晚回家誰採的多?!我要是不比你採的多,那我就不是你揍的!
十四五歲的半大小子正是不惜體力的時候,他如風一般的就往山坡下跑去。
只要過了眼前這片樹林,自己就能進榛柴棵子了,他彷彿看到了那無數的蘑菇正在榛材棵子下衝自己招手呢!
只是當那少年衝進樹林的剎那,他忽然一伸手就抓住了身邊的一棵小樹就來了個“急剎車”。
只因爲,他看到就在這片樹林子中間卻是有好些人正或躺或臥的在那裡呢。
那些人有的是在睜着眼睛的,可是很多人卻已經把眼睛閉上了,顯然是在睡覺,至少在他衝進樹林裡時所看到的就這樣的。
在這山林裡,碰到兩條腿的人的時候絕對比碰到天上的飛禽地上的走獸的時候少的多。
更何況他一下子就碰到了二十來人。
可他一下子碰到二十來人也就罷了,他隨即就注意到這些人竟然都是帶槍的!
那槍,可不是土槍!
那槍不光不是土槍都是快槍,竟然還有短槍,還有帶着兩條腿的機關槍!
前年有一回他爹領着他進城時他是看到過醬嬸兒(這樣式)的快槍的。
當時那些快槍可是都上着明晃晃的刺刀,都是在一些穿着土黃色軍裝個子卻和他差不多的當兵的手裡。
後來,他才知道,那些兵叫日本兵!
當時他還不理解呢,這日本兵是啥意思。
然後別人就告訴他,你知道老韃子嗎?你知道朝鮮棒子嗎?
日本兵和咱們漢人那不是一個種的,日本兵兇的狠壞的狠!什麼事缺德他們就做什麼!
難道自己碰到日本兵了?
那少年想到這裡眼神裡便有一絲驚慌。
而且他還注意到,自己貿然的出現卻也嚇了樹林子裡的這些人一跳。
就在自己衝進來的剎那,他聽到有人說了聲“有情況”。
然後他就看到在這一聲“有情況”裡,那原本躺在草地上應當都是睡着了的人那都一骨碌就爬了起來。
可是在爬起來的時候,他們中間大多數的人就已經在摸槍了。
那些人摸長槍的少,摸的都是短槍。
他清清楚楚的看到,人家把槍拽出來的剎那也只是將那槍屁股在自己身上蹭了一下就指向了自己。
不過,就在他震驚驚慌還有些害怕的時候,那些人卻又把槍放下了,而人家看自己的眼神裡雖然有好奇但並不是兇的叨的!
那少年覺得這些人不應當是日本人,因爲剛纔那個“有情況”和自己說的那是一樣的。
“你們是鬍子?”到底是歲數太小,他心裡想到了啥那真就脫口而出了。
可是剛說完他就後悔了。
雖然他家這一帶並沒有鬍子,可是他也知道,如果對方真的是鬍子,只憑自己這一句“你們是鬍子”,人家就能把自己給插了!
“小兄弟,你看我哪長鬍子了?”這時那羣人中有人說話了。
而這時那少年才注意到說話的人竟然是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子,那女子正用戲謔的目光看着他。
而同時,人家那手中的那把槍好象在身上又蹭了下就又插回到腰間的武裝帶上了。
那少年吱唔了一下以掩飾自己剛纔所犯的錯誤,不過隨即他卻以攻爲守的問道:“那你們是什麼人?”
“哈哈哈。”而就在他這一聲問後,那樹林子裡的人大多數卻都笑了。
“我們沒問你你卻來問我們了?我看你倒象是鬍子!
小爺我四五年前就是鬍子,我的名號叫小北風,你聽說過沒?”這時那人羣裡卻是又有人說話了。
那人一說話真的就帶出一股痞氣來,那架勢卻是和他曾經在城裡看到的那些地痞閒漢沒有什麼區別。
那少年被人家說的愣眉愣眼的,對方人不會真的是鬍子吧?
老百姓最怕什麼?
最早怕鬍子,現在日本人來了,鬍子的惡名就又被日本人蓋過去了。
可這也絕不代表鬍子從良不吃肉改吃素了啊!
那少年已是萌生退意了。
“小兄弟別怕,我們是抗日遊擊隊,和咱們鄉親都是一家的,專門打日本鬼子的。”這時那少年卻聽到身後有人說道。
他忙回頭,而這時他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他身後已經是站了一個人。
那人也就二十出頭的樣子,長相倒沒有匪氣,可是他那身打扮可着實不敢恭維。
他上身竟然赤裸着,那胸口到小肚子竟然還有黑紅色的血痂,而身上還背了兩支短槍。
“你們都消停的,回頭就給你們開會,不整頓下紀律,我看你們真的就快變成土匪了!”那個年輕人卻是又對對面的那些人說道。
他也只是這一句話,原本臉上還帶着嘻笑很沒正形的那些人真的立刻就消停下來了。
眼前這個應當是這夥人的頭兒,那少年想,抗日遊擊隊?好象是聽說過,是打日本兵的。
不過,這回他卻不再問了,還是讓人家問吧,別真是鬍子再把他們惹惱了!
“我叫雷鳴,不用你問我先說。”那個年輕人很是和氣的衝那少年笑道。
那少年眼見這個人說話很和氣,內心的緊張終於消退了一些。
“你是哪個屯子的,小兄弟你又叫啥名?”那着挎着雙槍的年輕又接着問道。
“我是向陽堡(pǔ)的,我叫——”那少年剛要說出自己的姓名來時,他先前跑下來的那個山頂上卻傳來了喊聲。
“秤砣?秤砣?你給我回來,你再跑迷路嘍!”那個聲音喊道。
“爹,我在這兒呢!”那少年回喊道。
“你叫秤砣?”這時那少年就見那個自稱叫雷鳴的人笑了。
“啊,咋的?”那少年語氣很衝的說道。
其實這就是屯子裡沒見過世面的愣小子的表現。
因爲東北人脾氣暴,就他這種語氣要是在大街上碰到那脾氣暴的很可能就打起來。
“沒事,沒事,我還以爲剛纔衝進樹林子裡的是一顆手榴彈呢!”那個自稱叫雷鳴的年輕人笑道。
於是,樹林子裡那些人同樣跟着笑了出來。
但是這回他們笑卻不敢出聲了,而且還都用眼睛瞟着那雷鳴的臉色。
儘管他們心裡腹誹着,你不讓我們開玩笑,那你咋開玩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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