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星臺下方,漩渦不斷嘩啦轉動。
澄清的漩渦中,隱隱可見無數淡青色星點閃爍。
這是一個個陣法節點,視線穿梭於其下,可以看見每一處,都爲一粗大的樹根--建木之根。
俯瞰而下,整個天星臺中央的海湖,猶如一片浩瀚的星空。
與天空中懸於雲中的仙庭一一對應。
實際這也是其名稱的由來。
林末坐在清水蓮臺上,此前海淵之上,一幕幕光影在腦海中不斷浮現。
恍惚中,他耳邊彷彿再次聽到海浪不斷拍打礁石的聲音。
成片的嘩啦聲中,浪潮一層又一層疊起,將映投於海面的明月拍碎。
一切變得波光粼粼。
包括海淵之下的一座座氣泡島。
不斷涌吸潮水的海眼渦流。
他精神不斷深究於其中,但的確一個人都沒有。
所記憶的一切,就像相冊發黃的老照片,像老人一個個離去,最終無人煙的故鄉。
不,
還有一人。
還有他自己。
不過就他自己一人有什麼意思?
恍惚中,他朝遠處看去。
視線穿過海淵,穿過七海,穿過崇山峻嶺,隨着山風,來到一片羣山。
羣山巍峨,樹林盎然。
除卻色澤灰白外,一切是那麼的熟悉。
這是靈臺山……?
山頂,巍峨的紅黃廟宇,
大殿中,巨大的泥胎佛像坐於其上。
上半身蒙有灰色的迷霧。
噠!
噠!
噠!
木魚聲中,林末耳邊,彷彿聽到有人在誦經。
經聲裡,巨大佛像頭部的迷霧緩緩消散。
林末的視角中,看見了那泥胎佛像的真身。
是他自己。
一股子果然如此的感覺涌上心頭。
但下一刻,與佛胎對視的瞬間,從它那漆黑的瞳孔中,他彷彿看到了時光飛速倒流。
視角瞬間拉長,先是於大雄寶殿,再是下方八部靈寺,再遠……
大延山,白猿谷……
益州,太阿山脈,陰河神宮,小靈臺寺……
在泥胎佛塑的倒影裡,熟悉的一幕幕光影閃過。
同樣……一個人也沒有。
一股子孤獨,寂寥的情緒,瞬間涌上心頭。
依舊是這片天空。
依舊在這片天空之下。
但他的妻子,子嗣,父母,族人,宗門友人……
所認知的一切,都沒有了。
只有他自己。
就在這種情緒出現到瞬間。
只見灰色的天空坍塌,灰色的大地塌陷,飛流的河水倒流。
似乎一切在凋零,破敗。
一絲絲枯寂的氣息,開始瀰漫開來。
一切都在坍塌。
但林末卻沒有半分動彈。
視角依舊是大雄寶殿前的泥胎佛像。
終於……
塌陷破敗蔓延到大雄寶殿。
白色的玉磚無聲間化作無數灰色氣體碎塊逸散,
緊接着。
是佛像的腳,
腿,
腰,
身,
原本高大的佛像,就好像溺入灰色大海一般,最終灰氣漫過脖頸,嘴脣,鼻樑……
在到達眼瞳的瞬間。
他恍惚間擡頭。
看到無數灰氣的盡頭,那裡,赫然端坐着一道高大的佛像半身。
佛像無頭。
但卻在逐漸完整……
那佛像……赫然是他自己?
忽然間,一股子溫熱之感,出現在兩頰。
“末主……你怎麼了?”長生道人的聲音,在林末耳邊響起。
林末睜開眼,看着下方一衆人看着自己,點點頭,又搖搖頭。
不知何時,他臉上再度滿是血水。
後者從眼眶邊緣流出,他完全沒有絲毫察覺。
如今還嘀嗒落在他的衣衫之上。
一股子疲憊之感涌上心頭。
同時全身血肉,同樣有種酥麻感,那是無力知覺的外顯。
就好像,一切被掏空?
他面無表情,滿臉的血水猶如有生命般,飛速縮回他的雙眼。
虛弱的狀態,迅速恢復回滿。
一切恢復正常。
天空依舊湛藍,
眼前的建木光柱,依舊爲滿是生機的碧綠色。
最爲關鍵的是,視線劃過,不再是隻有他一人。
方纔……恍然如夢。
“不,不是夢。”
林末低聲道,不再將精神觸及那段回憶,甚至於以重瞳瞳力將其封鎖。
“你受傷了?怎麼回事?”
長生道人再次出聲,一臉不解,對方與他們坐在一起,坐的好好的。
此前搞了一波大的,都生龍活虎,一副再來兩次都沒事的模樣,可不過皺眉了一瞬,就直接氣息衰弱了六七成?
這是什麼鬼?
“方纔發生了什麼?”林末不答反問,面色出現些許波動。
長生道人想了想,將方纔發生的一切簡單描述。
林末目露異色,陷入思考。
“你的意思是,我狀態發生變化,是驟然的,沒有半點徵兆?”
“是的,一點也沒有,把我們都嚇了一跳,不過你想說什麼?”長生道人有些不明所以,額頭處繁複法印亮着綠光。
“我們回來,你就在這沒動過,然後要說什麼,突然就這樣了。”
林末沉默,他知道方纔應該陷入了某種幻境,與現實時間流逝,大概率會有所不同。
但完全沒想到,這個比例居然如此小,小到換算而來的時間尺度,居然小到長生道人等人都無法捕捉。
他沉默數息後,將在海淵前,消弭天變異力時見到的詭異灰色熟悉世界,與方纔的所見所聞簡單描述了起來。
隨後意識到什麼,“我所遇到的,很像你們曾與我說的鏡界……”
他面色有些肅然
後者,長生道人等人,其實只是簡單提了一嘴,
他也只是當樂子聽。但當真正與那片灰色的世界接觸時,他才發覺其真正的邪門之處。
正常而言,到他如今的層次,已經可以說心志堅定無比。
但在那片灰色世界中,他依舊不可避免被影響。
不,或者不應該說是被影響。
任何人,任何生物,在世界中,其實無時無刻都在接收信息。
這個信息,並不侷限於物理信息,還包括磁場,情緒,等等。
接收信息能力強的人,越不會受外界影響,越有自我的人格,越能冷靜地思考。
接收信息能力弱,或者位於極端複雜環境的人,則相反,越容易被影響,改變。
而從方纔來看,那方灰色的世界,沒有人,只有一片死物。
但似乎蘊藏的信息卻無比多。
也正是如此,纔會連他都影響。
如若不是最後他及時發覺警醒……
“根據你的描述,那灰色世界,是有點像傳聞中的鏡界……”長生道人道。
“你是怎麼受傷的?”他繼續問。
“世界崩塌,那灰色的世界崩塌,最終一切破滅,所有的一切湮滅爲灰色的煙氣,我完全無法反抗,這種感覺,就像是我在紙上,紙卻被點燃,燃燒一般。”林末簡單回答。
準確說,他並不是無法反抗,而是根本沒有反抗的念頭。
就好比安全沒有這個意識,沒有這個本能一般。
“而且到最後,一切又好像在逆轉,灰色煙氣中,世界在重塑……”
“……”長生道人沉默了下。
看向四周的黑山真君等人。
後者迎上目光,盡皆搖頭,臉上同樣是疑惑。
“……你們之前沒遇到過這樣的情況嗎?”林末有些失望,再問道。
像界融天變,長生道人等人,應該搞過很多次纔對。
“沒有,正常而言,我們都沒有觸及過天變異力,至於鏡界……我等也只知曉大概,畢竟層次超出我們太多,
而且真正的隱秘知識,也不可能流傳而出。”長生道人回答。
“對了,‘鏡界說’中曾言,進入其中後,因爲那裡元氣極爲充沛,會讓仙軀蛻變成金靈化,末主你有沒有這方面的變化?”
說着,其餘人也紛紛期待地看向林末。
他們困頓於天解層次太久了,這一圈層,其實已經算是一方大佬,即使是在玄界,也算一個人物,
甚至於周遭小世界中,稱尊稱祖也輕而易舉。
但比起真正的金靈層次,那卻完全是兩個概念。
因爲只有突破金靈境,纔有資格,有能力於虛海中行走。
像他們,要是沒有絕仙劍,建木之心,兩件金靈層次法寶,其實也很是普通。
最多佔着千羽界,在周遭打轉。
根本無力界融諸多世界。
“還請末主你詳細說說。”黑山真君在一旁,再次出聲。
“沒有變化。”林末回答,不過有些疑惑,爲什麼他從詢問一方,變成回答一方。
思索了下,
“或許因爲,我其實根本沒有進去,至於方纔,我只是在回憶,然後便被莫名其妙拉進去了。”林末苦笑。
這樣想來,其實很是恐怖了。
相當於他連敵人都沒有遇見,進都沒有進去。如若當時在海淵,他選擇直接進去看看,或者被拉入其中,不知道會發生什麼。
“不可說,不可聞,不可見嗎?”聞言,長生道人心中沉重。
這一點,他們其實也能做到。
在凝聚命土後,低階修士可以通過觀想他們真身,藉以凝聚法力。
由此雙方建立聯繫。
達到類似的感應。
如此算來,其實條件極爲苛刻。
而且當實力低者,突破道祖後,觀想出的真身印記,便會自動崩殂,變得無法感知。
因爲到那個層次,自身凝聚的命土,已經會和後者出現互斥現象。
而像林末這種現象,只有一種可能……
其所遇到的物事,來自某種無法感知的存在,而且達到了某種難以想象的高度,
遠超於他們。
“你現在有沒有感覺到什麼不好?”燭龍出聲。
巨尾在水蓮上不斷摩挲。
他在擔憂,馬上要天變,會不會對其產生不好的影響。
“無事,你不用擔心。”林末了然,肯定的語氣回答道。
“那就好,那鬼東西聽你說的,確實不好搞,畢竟以你的實力,對抵抗不了,我們就更不用提了,只能送菜。
所以就別多想了。”燭龍面色稍霽,嘆息,勸道。。
雖然有些不好聽,但確實是這個理。
林末無言以對,他隱約有種預感。
那灰色的世界,應該隱藏有某種巨大的秘密。
一旦能將其發覺,必然好處不小。
畢竟單是其中蘊藏的充沛元氣,便是一筆巨大的財富。
只是就像燭龍所言,他現在確實沒有什麼好的應對辦法。
別說進去,就是想都不能想,這怎麼玩?
“你說我突破金靈境,成就金靈仙,能有資格與其接觸嗎?”林末道。
“有可能。”燭龍想了想,點頭,“突破金靈境,命紋凝刻元神,元神不破不滅,不朽不壞,即使受創,也能迅速恢復,無需任何消耗,
在玄界,金靈仙也被稱爲不朽金仙。
畢竟傳聞中,是突破金靈層次,進入鏡界,再憑藉那充沛的元氣使仙軀金靈化,
而不是進入鏡界,然後突破金靈層次的。”
其實這也是傳聞,玄界中,如今都沒有定論。。
但聽到林末這麼猛,沒進去都差點重傷,他一下就有了信心,言辭鑿鑿地說道。
“……”林末沉默,這所謂的元神不朽,他的確達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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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命紋滿刻元神,更是遙遙無期。
“沒事,等等到玄界,我們幾個一起搞,全力先助末主你衝刺金靈,別看眼下,那異物難搞,
說不得以後,還有可能是你的機緣。”
燭龍輕聲道。
“我們這邊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該過來的子嗣門人,要麼到達仙庭,要麼來到九州,
你那邊還需要多久?”
“我這邊也快了,應該兩日時間。”林末回答,的確也沒有多想。
眼下是遇見了些難以處理的物事,讓人心煩。
但比起剛來到這方世界,所經歷的一切,其實根本算不上什麼。
換句話說,這麼多年過去。
瞻前顧後,畏首畏尾,絕無可能出現在現在的他身上。
“那我們等你。”燭龍點頭。
話音落下,身形便消失不見。
“再會。”
“再會。”
……
長生道人等人同樣與林末點頭,然後消失不見。
很快,天星臺中,只剩林末一人。
他掃了眼建木光柱中的絕仙劍,目光在其上,自己所凝聚的異力珠上停留少許,
收回目光,閉目,睜開眼,目光落在眼前天賦珠光幕上。
天賦珠上,只差最後一絲裂紋,便將徹底癒合。
說來也是巧妙,剛好卡在絕仙劍上殘留的元氣消耗殆盡。
而時間,據他估計,還有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