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荼醒來之後,晨光微熹,整個人說不出的好。
原本泥濘的衣服已經掛在院中的晾起,衣襬隨着微風輕輕地飄蕩,像是對着張荼在打招呼一般。
閉目微思,努力將昨日的情景重新化作畫面,搖搖頭,有一種宿醉之後的眩暈感,但整個人的精神卻是極其的亢奮。
現實,夢境,已經有些傻傻分不清,夢裡現實的節奏都是時而低緩時而急促,跌宕起伏,連綿不絕,餘味雋永。
手中的相思長槍給了一絲真實的慰藉,張荼來到院中,放空自己,感受着內心深處的悸動,手中順勢而爲,一招一式,如同銘刻在肌肉的記憶之中。
長槍猶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風,又如游龍穿梭,行走四身,時而輕盈如燕,揮槍而起,時而驟如閃電,落葉紛崩。真是一道銀光院中起,萬里已吞匈虜血。
院中的呼呼風聲,驚到了在廚房中忙前忙後的張父和正在打下手的邊關月,張母已經在二人的勸說下回到裡屋休息去了。
“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邊關月手中還拿着豬肉,看着張荼舞舞生風的長槍,口中訥訥道。
張順聖一手拿着菜刀,圍裙上仍是沾上了星星點點的血跡,聽到邊關月的低吟,不由說道:“小邊關,你說啥呢?”
邊關月笑笑,對着張荼呶嘴,說道:“叔,我看到荼的槍式,自然而然想到的一句詩,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你看張荼的槍勢,如同相思一般,不知所起,又一往而深,正所謂不知相思,才最相思,是故槍勁連綿不絕,若是對敵,威力……甚大!”
張順聖自然不懂這些,但是看着虎虎生風的兒子,自是下意識地將邊關月的話語歸納到了誇獎之類,樂呵呵地靠在門框上看着此時的兒子。
這時候的張荼其實才是張順聖心中最滿意的兒子,陽光,血氣方剛。或許以前的張荼是幼時一直是跟着母親的緣故,整個人溫柔有餘但是陽剛不足,可是當張順聖發現之時,已經爲時已晚。
如今,雖說天地大變,但是自己的孩子,卻是如那旭日東昇一般地充滿活力,張順聖覺得,日後的生活似乎有了新的盼頭,原本因爲生活而常年蹙起的眉頭,也漸漸地舒展開來。
此時,院中的槍勢再變,原本的連綿不絕卻是發生了變化,槍勢出現了停頓,似是出現破綻一般,可是緊隨其後的,卻是令人窒息的決絕與狠辣,但是卻又有半分留白,一股矛盾的不適的觀感油然而生。
“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長!好一個斷腸!”邊關月聲音低沉地說道,若非是知道張荼非是他,恍惚間,邊關於以爲曾經的故人重現。
張順聖似是第一次發現,邊關月的文采如此的出衆,什麼詩句都是信手拈來,口中連連道,好好好,只是不知道是在誇獎邊關月,還是誇獎張荼。
看到這裡,邊關月心中還有一句沒有說出:“眼見爲虛,心聽則實!第三槍,盲龍,不知你會不會哦。”
就在此時,張荼似是抽搐一般,手中長槍戰戰,卻是有一種無以爲繼的感覺,張荼只覺得胸口悶得很,想要繼續下去,可是就像是霧裡看花一樣,看不真切,手中起舞的長槍也恢復到了靜止。
張荼手拄長槍戰力,屏息着粗重的呼吸,求助似的看向廚房門口站立的邊關月。
邊關月將肉放回了廚房,這才走了出來,說道:“神威斷魂一十三,向來不是招式的傳承,而是意境。”
“意境?”張荼似懂非懂。
“對,意境,就是你懂了,就懂了,自然而然地就而然地就施展開了,相思纏綿,斷腸心狠又有餘,可不正是一種心境麼?”
張順聖聽着二人的話語,便樂呵呵地轉身回到廚房繼續收拾,同樣心中的猜測也得到了證實,張荼的傳承,果然和這個突然出現的邊關月有關,作爲一個老父親,自然懂得什麼時候需要適當的避嫌。
張荼一知半解,努力回憶着夢境中的內容,說道:“盲龍,無雙,風流,逆……都是一種心境麼?”
邊關月看着那雙渴望的眸子,像極了初遇故人時,那雙明亮的眸子,充滿渴求和永不服輸的勁頭,像是天地在他面前,都不足以阻攔他的腳步半分。
“啊荼啊,一十三槍,與其說是一部長槍的天功,不如說是一部人生感悟,一十三槍,代表的是一十三種人生感悟,也是一生的感悟,你要做的是,不是刻意的追求他原本的奧妙,而是如何和你自身的經歷印證,這樣,方纔是你的。”
邊關月有意引導着張荼,說道:“你可知,你爲何可以對相思和斷腸掌握得如此之深,而到了盲龍卻是無以爲繼?”
看着仍舊是一頭霧水的張荼,邊關月頓時樂了,當真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相思,是爲誰?”
“斷腸,又是爲了誰?”
張荼眉頭微挑,扯淡的吧,談感情還能談出天功感悟?如此犀利的一十三槍,你跟我說是七情六慾?說好的修士都是滅情絕性的呢?
“有點蠢哦。”邊關月發出善意的嘆息,說道:“你懂相思,所以你才懂得相思一槍的真意,你體會過斷腸,這才明白斷腸的一槍的內涵,正因爲你懂,你經歷過,所以你才能夠吸納和融會貫通,成爲真正屬於你自己的東西。”
“雖然你的槍式和他的完全不同,但是那連綿不絕的意境,明明白白地告訴我,那就是相思,而那躊躇又狠辣的槍式,愛恨難名讓我知道那是你心中的斷腸。”
“呵,相思?”
張荼似是明白邊關月的意思,不過第一反應卻是,這貨應該是第一次當徒弟吧,明明知道我的過去,你直接點名不就行了麼?
繞來繞去,忒沒勁。
張荼心中怨念,但是也明白了他的良苦用心,這是不是就是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
感情紅塵之中,處處皆修行。
那盲龍終究是什麼意思呢。
相思,是雲裳,是明芝,是……
斷腸也是……
那盲龍又是誰呢?
看着張荼若有所思的神情,邊關月繼續說道:“一十三槍,對應的是一十三種人生感悟,這點不急,人生需要一步步去走,去明晰,急不來,但是我可以告訴你的是,每一個境界都是息息相關,承前啓後的,所以,你也不必糾結,因爲十三槍是連貫也是獨立的。”
“還有,這次你打算將城放在哪裡?”
聽到了邊關月說起正事,收起心中的胡思亂想,不過若是讓邊關月知道了張荼內心的想法,絕對會是一腳踹過來,並罵一句,本末倒置,朽木不可雕也。
“小邊關啊。”張荼學着張順聖的叫法,完全忽略邊關月額頭上的黑線,說道:“你有什麼好的建議沒?我發現了,上次就是你坑我啊,讓我做決定,但是我哪裡知道這麼麻煩。”
邊關月不以爲然地嗤笑道:“你要是不經歷一遭,今日你會問我的意見?有的時候良藥苦口,但你真的會喜歡良藥麼?”
“嘿嘿嘿……”
張荼一臉憨厚地笑着,就這麼直勾勾地瞅着邊關月。
邊關月被他看得發毛,直接說道:“夷水畔啊,多好的天然護城河啊,唉。”
“那就這麼定了!”張荼猛然點頭,接着便不再管邊關月,說道:“爹,什麼時候吃飯,我餓了。”
張順聖的聲音遙遙地從剛剛升起炊煙的廚房中傳出:“馬上就好,去洗漱,然後喊你媽媽起牀,一會兒就好了。”
邊關月手心一轉,原本在張荼手中的相思長槍驟然消失,失去平衡的張荼,猛然向前趴去,也得虧如今的體質今非昔比,若非如此,一定要摔一個狗吃屎不可,如今卻是一陣手忙腳亂後重新站穩。
邊關月若無其事地看着張荼的狼狽模樣,眼中卻是怎麼也掩飾不住笑意,口中卻是平靜地說道:“對了,你打算怎麼跟你父老鄉親說這件事,你要想好。”
張荼沒好氣地說道:“哼,我能給他們什麼。”
“那你應該考慮,你想要什麼?我才能回答你。”邊關月雙手一攤,很是無辜。
是啊,我究竟想要什麼,張荼心裡想着,想要什麼,好像是一個很簡單的問題,可是真正明白自己內心的,又有幾人。
人心,就像是永遠填不滿的深淵,當你達到目標之時,你會看見,自己的心,彷彿又大了許多,循環往復,沒有盡頭,直至倒下。
“爲天地立心,爲生民立命,爲往聖繼絕學,爲萬世開太平?”張荼試探着問道。
邊關月不屑地看了一眼張荼,口中發出一聲冷笑,說道:“癩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氣。”
“活着!”張荼有些上頭。
“你能不能有點出息!”又是一聲冷笑。
張荼深吸一口氣,說道:“那你要我怎樣?”
邊關月狠狠地戳着張荼的胸口,說道:“這是你的事兒,這是你的時代,不是我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