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3章 盛宴
與其說這是一座無垠的巍峨仙殿，倒不如說乃是一方完全獨立於外界的洞天世界。當江南混在人潮中涌進所謂的仙宴聖地的時候，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無比神異的場景。
並非宛如想象當中那樣一座四四方方的巍峨殿宇，這裡有無盡的天穹，懸掛明星一般的光點，耀耀生輝。
而腳下，則是平整的白石地面，其上縈繞着仙力與靈氣混雜而成的茫茫白霧，僅是踏入其中，他就能感覺到周遭的靈氣與仙力彷彿潮水一般氤氳，這恐怖的濃度，似乎只要吐納一口，便抵得上外界數年甚至數十年的修煉功夫。
哪怕對於天演聖主這樣的仙境存在來說沒有作用，但對於仙境之下的修士而言，卻是絕不可多得的洞天福地。
更何況，這所謂的仙宴竟要持續整整一年的光陰！
如此這般，哪怕沒有那傳得神乎其神的實現願望的偉力，恐怕也會吸引天下數不盡的修士趨之如鶩。
而這些，還僅僅是最基本的。
在這一方無垠的天地中，原本龐大喧嚷的人羣顯得無比渺小，哪怕每個修士佔據方圓一里，空間也還有相當的盈餘，也不必擔憂爭搶地盤的問題。
更讓人瞠目結舌的是，在那雲端之上，一條條金色的河流緩緩奔騰而下，其中各式各樣的仙釀佳餚數不勝數，琳琅滿目，讓人目不暇接。
儘管那河流還盤繞在天穹上未曾整整降下，但那無比香甜的氣味兒卻已經遍佈整個天地之間，有一些修爲低微的修士，甚至已經垂涎三尺，目光火熱。
不僅如此。
在整個天地的中央，還有一棵無法形容其龐大的巍峨巨樹，枝繁葉茂，其中五彩斑斕的果子遍佈，耀耀生輝。
江南以靈覺探去，發現這壓根兒不是什麼真正的果子，而是純粹有先天的規則具象化而成的事物。
也就是說，這種果子倘若吞下一枚，說不得便能一朝悟道，白日飛昇！
茫茫濃霧中，江南隨便找了一處，盤膝坐下，一邊在識海中蓄積着燈油圓滿青燈，一邊嘖嘖讚歎：“果然不愧是兩位王的盛宴，可當真是大手筆！”
雖然對於他而言，這些東西都再沒有什麼作用，但對於諸多修士來說，那可就是無法拒絕的造化機緣了。
“仙宴一場，可抵絕世造化——世間所傳，便是如此。”天演聖主微微頷首，感嘆道：“難以想象啊，這般盛會，恐怕已是最後一次了。”
江南看了略顯憂慮的天演聖主一眼，剛欲說話，便聽聞一聲天鍾再度響徹！
剎那之間，無數驚歎，讚頌與歡呼聲，盡皆停滯，整個天地宛如死一般的寂靜，針落可聞。
一道道目光向上望去，只見那羣仙所在的九彩祥雲還要往上的方向，無盡雲霧當中，兩道偉岸的身影緩緩睜開眼眸。
“諸君，開宴。”
沒有冗長的開場白，沒有介紹坤坎二道的漫長曆史，也沒有什麼對未來的盼望與期翼之類的場面話。
隨着那不知是哪位陛下的聲音響起，黃金的河流自九天之上垂落，帶着無盡美酒佳餚環繞每一名修士。
同時，仙樂陣陣，鐘鼓長鳴，那巍峨的道果之樹簌簌搖晃，一枚枚寶光閃爍的果子翩然落下。
仙宴，正式開始！
這時，那些鑽了登天梯崩塌的空子纔來到這天王峰聖地的修士們，也終於長舒了一口氣。
——先前，他們本來是沒有資格通過登天梯的試煉的，但因爲登天梯突然嗯哼崩塌，諸多修士一擁而上。
但儘管如此，這些修士心頭也不免擔憂，兩位陛下和仙宮是否會承認他們的資格，因此心頭一直惴惴不安。
直到現在，仙宴正式開始，他們被可以確定。
王不在乎。
於是，大快朵頤起來！
江南面前，也有三條黃金河流的悄然而過，第一條中是各式各樣的仙釀，酒香怡人；第二條則是合適靈光閃爍的珍果，香氣芬芳；第三條上則擺滿了各式各樣奇異的菜餚，葷素皆有，皆是氣血充盈。
江南掃了一眼，爲了不引人注目，也隨便從河流之上取了一些，端在手裡。
——他終於可以確定，這手頭的任何一樣東西流落外界，恐怕都是一場腥風血雨的爭奪，但在這仙宴之中，卻仿若最尋常的酒菜。
他嚐了一口，僅是一枚葡萄大小的果子，入口時除了那幾乎無法形容的美味以外，便是那堪稱龐大的靈氣溫柔地彌散開來，涌入他的四肢百骸，溫養筋脈與四肢百骸。
“味道不錯。”他如此評價道。
一旁的天演聖主有些無奈地看了他一眼。
按理來說，他們現在的處境岌岌可危，江南理應更加警惕和凝重纔對，但現在卻像個沒事兒人一樣，完全不看出絲毫一樣，彷彿他就是一個尋常地參加仙宴的修士那樣。
“怎麼，食之無味？”
江南也注意到滿臉憂色的天演聖主，轉頭道：“這酒不錯，果子也不錯，嗯……菜也不錯。”
後者聽罷，苦笑一聲：“閣下您當真是……從容，吾便沒有這般心境了，食之無味，食之無味啊！”
頓了頓，他又看向天穹之上，那雲端中閉目垂眸的諸多仙境聖主，嘆息一聲：“恐怕知曉了那些事之後，除了您以外沒有人能如此平靜了吧？”
江南搖頭，指了指一旁的煌天聖主，“倒也說不一定。”
天演聖主轉頭看去，只見小姑娘左手一條肉香四溢的仙魚，右手一傳火紅色的果子，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不亦樂乎。
這裡需要說的是，作爲仙境聖主，這些天地奇珍已經完全不能帶給他們一點兒好處了。
最多就算是正常的飲食。
所以這姑娘肯定不是爲了這些天地奇珍中的靈氣與仙力。
——她大抵純粹是饞了。
天演聖主再度無奈搖頭，自嘲道：“有時候，吾倒是也希望能像她一般無憂無慮。”
江南擺了擺手，知曉要讓天演聖主完全放鬆下來不大可能，也就不再提這個話題，轉而問道：“這仙宴就是這樣吃吃喝喝一年嗎？不是說有可能實現一些願望嗎？”
“倒也不是。”天演聖主搖頭道：“雖然這萬寶河會維持一年的時間，其中美酒佳餚也不會斷絕，但按照以往的經驗而言，恐怕一個月後，這些修士們就會停下飲酒作食而閉目冥想了——畢竟過盈若虧，倘若只是一味補充而不研磨消化，他們是承受不住的。”
“至於閣下說的實現願望——抱歉，吾亦不知曉。”
天演聖主沒有輕皺，用只有江南才能聽到的聲音直接傳進他的識海里：“或者說，除了兩位陛下以外，沒有人知曉這聖地是如何做到那般天方夜譚的事的。”
“吾等知曉的只有每次仙宴結束後，都會有相當一部分修士美夢成真——當然，這並非完全是好事。有一部分幸運兒，在不久後便會性情大變，最後死於非命。”
江南微微點頭：“既然如此，他們仍趨之如鶩？”
“那是當然。”天演聖主理所當然道：“所謂修道，本就是與天爭命，比起外面那兇險的世道，一點點危險又算得了什麼呢？”
聽罷，江南沉默不言。
時至如今，從天演聖主的話中，他基本可以確定整個仙宴究竟是怎麼回事兒了。
——這青銅仙宮，也就是青燈的最後一塊碎片所化，它繼承了青燈唯一且荒誕的能力。
扭曲現實。
而當無數修士在這青銅仙殿中存在時，只要他們心頭的願望最後強烈，足夠喚起青燈碎片的力量，後者便會宛如鏡子一般將他們心頭的願望倒映出來，化作現實。
而在這個過程中，這些“幸運兒”的陰暗面也會悄然誕生，有些人戰勝了“它們”，自然無事發生。
而有些被自己的陰暗面取代的，便成了天演聖主口中的“性情大變”。
嗯，雖然說是這樣說，但江南卻是清楚。
所謂的“性情大變”，並非真正的性情大變，而是被青燈映照出的他們內心中偏執的一面。
“不過，可惜。”天演聖主又是搖頭：“說不定，他們等不到那一天了？”
江南：“……”
這傢伙也太喪了吧？
但想想也是，作爲一向擅長將局勢掌握在手裡的精通卜算和推演的天演，如今卻要將一切希望都寄託在自己身上，他心頭憂慮，也是正常——特別是在江南什麼都不願意說的情況下。
見自己多番暗示之下，江南仍完全不透露一點兒所謂的計劃，天演聖主也放棄了，繼續道：“除此以來，還有一場羣仙會——便是諸多聖主親自面見兩位陛下的朝拜，不過這些和吾等幾個‘死人’也沒有什麼關係。”
說到這裡，天演聖主不禁心頭唏噓。
千年前的仙宴……不，沒有那麼久遠，甚至可以說就在一年前，他都還對坤坎二道的前景無比安心，對兩位陛下無比尊崇。
但這一年，發生了太多東西，多到那讓天演聖主完全無法再相信雲端之上高高在上的兩位“王”了。
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着。
除了憂心忡忡的天演聖主以外，諸多修士，抓緊每一分每一秒的時間，往自己嘴裡塞天材地寶，然後盤膝而坐，煉化這此生僅有一次的絕世造化。
至於所謂的“實現願望”，大夥兒則沒有太過着急——畢竟，都是第一次來，誰也不知道這仙宴到底還有什麼流程。
萬一過於執着，最後怕是西瓜芝麻，都丟了。
當然，也有例外。
比如，楚氏夫婦。
在江南三人不遠處，和大部分衝着仙宴來的修士們不一樣的是。
楚氏夫婦，對任何天材地寶都不感興趣。
他們只是盤膝而坐，根據從天演聖主等人那裡得到的情報，一心祈禱。
祈禱苦命的楚楚，恢復健康。
在一衆大快朵頤的修士之中，楚氏夫婦顯得如此另類。
但，無人在意。
只有那冥冥中，巍峨的仙殿，輕輕一顫！
青暝峰。
江南一行人中的留守兒童銀羚，這位跟隨着天演聖主無數歲月的殘仙，因爲早就參加過一次仙宴，所以這一次無法踏上。
——當然，倘若藉助江南的胎化易形之術，大抵能瞞天過海，但畢竟他已臻至殘仙之境，這一生恐怕都沒有機會更進一步，也就沒有白費功夫了。
此時此刻，劍聖主等人開闢的洞天內，面容冷峻的銀羚牽着一個粉雕玉砌的小姑娘，行走在天地之間。
他低下頭，看了一眼臉色蒼白的楚楚，無奈嘆息。
——這一年的時日，他親眼看到眼前的她逐漸表達虛弱，生機愈發黯淡。加上心小丫頭雖然年紀尚小，但極爲懂事，聰明有禮，頗受大家喜歡，諸多聖主還有銀羚都不免爲其感到有些可惜。
“銀羚叔叔。”
突然之間，脆生生的聲音響起來
銀羚一怔，轉過頭去，只見小姑娘擡起頭來，抿起笑容，露出兩個甜甜的小酒窩。
而他的念識探查之下，小姑娘的生命之火，已經近乎熄滅。
——這對於修道大能來說，都是滅頂之災，更何況一個凡人丫頭？
“楚楚，怎麼了？”一向冷峻的銀羚，不僅放輕了聲音，輕聲開口。
“楚楚想拜託你一件事。”小姑娘牽着他的手，道：“等爹孃回來以後，請銀羚叔叔告訴他們，楚楚最喜歡他們了！”
“楚楚，這種話是要自己去說……”
銀羚蹲下身，拍着小姑娘的頭，但突然間，臉色一變，“楚楚，你發現了？”
“楚楚困了。”小丫頭強撐着睜眼，小腦袋輕點道：“楚楚知道，一旦睡過去就醒不來了，所以……銀羚叔叔……告訴爹孃……”
話未說完，她彷彿再也撐不住，雙眼一閉，再無聲息。
那生機之火，也只剩下一縷火星。
銀羚望着她良久，雙拳緊握，卻只感覺無力。
——誠然，別說是殘仙境的他，哪怕是合道圓滿的大能，都擁有能創造生命的能力。
他們揮手之間，便能創造出擁有楚楚一模一樣記憶的無數凡人。
但，那終究是一朵朵相似的花罷了。
真正的楚楚，只有死亡一途。
這並非傷勢，也不是壽元耗盡，而是先天的生機匱乏，哪怕仙境存在，也無能爲力。
“好。”
良久以後，銀羚抱起已經昏死過去的小丫頭，低聲回答。
但就在那一刻，他渾身一僵。
擡頭望去，空曠的天穹，萬里無雲。
但隱隱之間，銀羚卻察覺到一股無法理解的力量，遮天蔽日一般，籠罩蒼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