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8章 朕要殺你
秦梓蒼與郀闔,是因爲離王駭然劇變的神色,方纔反應過來的。
——從這位王出現開始,儘管頂着一張略顯稚嫩的臉,但彷彿就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
無論是在大荒獄救下秦梓蒼也好,重掌九大無間之獄也好,還是但後來一言使郀闔跪拜臣服……
一切的一切,彷彿他都能風輕雲淡地輕易做到。
但唯獨在江南闖通天道的時候,這位陛下有過太多次的失態了。
甚至像如今這般,露出那彷彿凡人見到不可理解之物一般的駭然神情。
“陛……陛下?”秦梓蒼輕聲呼喚。
良久後,離王才長長吐出一口濁氣,
“通天道上的輪迴,說白了只是一段記憶和執念所凝聚而成的虛幻世界。”
“其中會出現的人也好,妖也好,古仙也好,功法武技也好,都是身爲凡人時的朕有所經歷或耳聞的東西。”
“但這劍光……不是那個時候的朕能理解的神通,這是……江南自己的東西。”
聽罷,秦梓蒼與郀闔都是一愣。
在離王的解釋下,他們幾乎瞬間便理解了輪迴的本質。
——說得簡單一點,通天道上的輪迴不過是一場夢罷了。
只不過這並非凡人孱弱的夢境,而是曾經的之王內心最深處的傷痛和執念污染了通天道這一仙境造物所化。無論是穩定性還是真實度都完全與常人夢境是兩個不同的緯度。
可不管怎麼說,夢境就是夢境。
就像人無法想象完全未曾接觸過的信息,屬於離王的夢境也沒有辦法演化不屬於輪迴的事物。
但詭異的是,如今江南在輪迴中度過的第十世, 出現了他自己的神通。
“您的意思是……他恢復屬於‘江南’的記憶了?”秦梓蒼沉吟問道。
通天道上輪迴之間最大的殺傷力莫過會屏蔽試煉者的感知, 讓他們從出生開始建立一段新的人格、新的記憶、新的情感……
新的一生。
所以在最後輪迴崩潰時,那強烈的負面情緒纔會積壓到試煉者的精神與魂靈上。
但倘若他們的記憶沒有被矇蔽,就完全不一樣了。
就像是春宵夢裡你倘若知曉自己在做夢,其中樂趣便大打折扣。
在南昊王的輪迴中也一樣, 如果試煉者有他們自己的認知, 那輪迴對於他們來說就是一段故事而已了。
大概就相當於切身體驗和嗑着爆米花看了一場電影的區別。
哪個殺傷力大,不言而喻。
“朕不知曉。”
這時, 離王的眸子裡鬆了一口氣的同時, 眼中浮現疑惑之色。
“倘若他恢復了記憶的話,應當能立刻跳出輪迴纔對——就如同凡人在做夢時一樣, 知曉夢境真相的一剎那, 就是夢醒時分。”
還有一點,他沒說。
——雖然身爲離王的自己如今拉胯了,但構築通天道輪迴的畢竟是當初全盛離道之王的執念。
說得簡單一點就相當於一道之王朝你扔了個無限月讀, 要突破那輪迴之迷、迴歸自身,何其不易?
“陛下,臣想到一種可能……”
這個時候,一旁的郀闔突然擡頭,“當然僅是一種可能——他想的會不會是……復仇?”
這位擅長以牙還牙,以血還血, 雙手沾滿血腥的聖離軍主說道這裡忍不住嚥了咽口水, 甚至有些激動地手足顫抖!
話音落下,除了秦梓蒼, 連離王都是驀然一怔。
經歷了九世輪迴、無盡苦難,倘若有能夠逃離的方法不是應該立即逃出來嗎?
江南……究竟在想幹什麼?.
輪迴世界。
距太子降世,已滿三年。
那一次劍光通天之舉, 自然震驚了整個皇室——雖南王第一時間向天下封鎖了消息,可一些皇家血脈與朝廷重臣還是知曉了, 不由盡皆高呼……仙神轉世!
而在那以後, 太子雖然依舊如往常一般, 讀書, 識字,習武, 練劍……
但卻經常做出一些怪異舉動。
——比如他經常站在御書房一面巨大的銅鏡面前,默然不語。
一開始,並沒有人在意。
直到某一天,一位侍女端茶而來, 突然望見太子殿下在鏡中的身影竟是一位渾身殺意磅礴, 宛如惡鬼一般的可怖青年!
當即赫然一驚, 茶盤摔碎在地。
不久便因爲刺激過大失了憶,領測一些金銀, 歸家去了。
此事,也鮮有人可知。
於是時光的河浩蕩奔流, 命運的巨輪滾滾而過。
一切彷彿都是按照命定的軌跡那般。
太子出遊,遇紅顏知己,帶其回到宮中,父子反目。
與第一世, 沒有一絲一毫變化。
甚至連離宮中旁觀這這一幕輪迴的離王三人,都對一開始的猜測產生了懷疑——輪迴中的江南當真恢復記憶了麼?
若真是如此, 那他順應着命運變遷, 不作任何改變, 究竟在圖謀什麼?
就在三人以爲那滔天劍光, 只是驚鴻一現的時候。
意外發生了。
輪迴世界中。
年輕的酒鋪女兒偶然在大殿聽聞太子與南王的爭吵, 心頭無比愧疚。
回到宮房中後,她思慮良久,彷彿做下了什麼決定一般,如水般的清秀眼眸中有滑落淚水。
那一夜,星月當空,萬里無雲。
未來的皇后俯案而坐,書寫着訣別的信。
“殿下,我本因你英勇而心生欽慕,卻無關你王族身份。但我亦知曉,王室血脈良多時候皆身不由己。”
“你與北國公主婚約之事,我已知曉,亦不願因我而讓你與南王陛下心生間隙。”
“大抵, 我並非殿下之良人,卻也無勇魄當面與你告別,只能留書而去。”
“相濡以沫, 不如相忘於江湖,望殿下一生平安喜樂,萬事無憂……”
寫着寫着,酒鋪女兒眼中止不住地淚花翻涌,滴落在信紙上。
短短几行字,卻花了一個晚上方纔寫好。
翌日清晨,她收拾好行裝,留下別信,正準備悄然離去之時。
推開門,卻撞見太子。
“殿……殿下?”
就彷彿做了虧心事的小貓一樣,酒鋪女兒一時慌亂。
但太子彷彿什麼都知曉一般,並未多說,而是攬起她的腰,一步踏空,化作流光而去。
只是酒鋪女兒在茫然與迷惑間注意到,如今的太子穿一身遠行裝扮,背上還揹着一尊七尺見方的木匣。
“殿下,使不得!”
酒鋪女兒當即還以爲太子要與他私奔而去,慌道,“你爲南國唯一太子,肩負江山社稷,萬不可因私情罔顧蒼生……”
“不,我們不是要去私奔。”太子南昊頗爲好笑得搖了搖頭,
“我們去……殺人。”
.
“陛下……請問這又是什麼?”
離宮之中,三人將太子南昊的一舉一動看在眼裡,愈發相顧茫然。
“不一樣了。”
離王沉默良久,才深吸一口氣,“輪迴已偏離了命定的軌跡,如今,朕終於可以確定——江南,早已打破了輪迴之謎,找回了自己!”
而正如他所說。
輪迴世界中發生了完全偏離命運的路。
南國曆三百一十七年,太子十七。
一日深夜,北國國都上空,突發異象!
據史書記載,兩道人影憑空而立,其中一人打開一木匣,取出一枚等身古拙同鏡!
剎那間,一道渾身纏繞滔天兇光的身影從鏡中走出,揮手之間,猶如貫通天地一般,一縷細而長的劍光,一閃而過。
剎那間,北國國都自中心爲界,一分爲二。
一劍,斬斷一城,卻不傷百姓一人!
那一瞬間,茫茫北國十萬鐵騎,戰意全無!
北國皇室震動,跪下拜見仙人,卻發現那出手之人,正是與自家公主有婚約的南國太子!
緊接着,彷彿未卜先知一般,北國秘密謀劃侵略南國的計謀被那位太子事無鉅細攤出。
整個北國王室頓時猶如霜打了的茄子,頹然無力!
一道道劍光,自銅鏡中噴薄而出,彷彿初春的細雨滴滴答答。
那些北國皇室中主導侵略的激進戰犯們,便在這朦朧劍雨中毫無反抗之力地化作一蓬血水,順着街巷蜿蜒流下。
未曾多殺一人,也未曾放過一個。
最後,南國太子給了倖存的皇室兩個選擇——北國要麼俯首稱臣,要麼換一個王室再俯首稱臣。
結果如何,自不言而喻。
於是,一夜之間,不費一兵一卒。
南國太子以一人之力壓倒茫茫一國,誅邪殺奸,使鄰北之國完全俯首稱臣!
聯姻一事,自然也不再被談起。
事發之後,最茫然的還要當屬那第二日正午才得知消息的老南王。
——朕只是想讓你娶人家公主,你他娘給打了一個國家回來?!
直到這個時候,老南王才幡然醒悟——那在自己眼裡還是個孩子的南昊太子其實早已長大,甚至比他期望中最好的模樣,還要驚豔萬分!
當夜與太子飲酒通夜,翌日便立酒鋪女兒爲太子妃。
而北國稱臣、侵略計劃破滅以後,自然也沒有了那連綿十多年的大戰。
十年後,老南王年事已高,安然退位,頤養天年去了。
新王登基,與那命中註定的女子喜結連理,天下共祝。
.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
轉眼便離南昊王登基之日,又過了將近二十年。
幾十年間,各種軟硬兼施的手段之下,北國近乎被完全同化,整個南國境內,農商繁盛,土木水利大興,百姓安居樂業,昌盛無雙!
南昊王,亦被稱史書稱——千古一帝!
這一年,南昊王五十六,與皇后已育有一女,南月公主。
同年,一向賢明的南昊王卻突然下令,讓帝都子民盡數遷至鄰城。
——礙於這位傳奇一般的王,雖然諸多官員百姓心頭不滿,但還是立即動身。
不到十日,南國京城已經人去樓空。
唯有皇后公主與南昊王仍在皇宮中,以及少數討陛下喜歡的侍者留下服侍。
鄰城,對於突然被命令背井離鄉的百姓與滿朝文武而言,還是頗有微詞的。
甚至一些別有用心者,已散佈謠言,稱南昊王被妖魔附身,早已不再賢明。
但十天後的黃昏,天搖地動,日月無光,恐怖的陰影自大地之下而起,瞬間破滅了半個南國國都!
這才讓無數逃得一命的百姓翻然悔悟,向着國都的方向遙遙拜倒!
這一夜,千臂覺醒,古仙復甦!
那猙獰而偉岸的陰影循着冥冥中的指引來到南國國都,卻發現無數血食早已離去,只剩下那巍峨的皇宮城牆之上,幾道人影和一枚木匣,立在烈烈風中。
“父皇!父皇!那是什麼?”
南月小公主望着遠方那氣息恐怖的古仙,又是害怕,又是好奇。
南昊王垂下眼簾,“那是……敵人。”
所謂距離,對於古仙這般存在而言,已是無需考慮之事。
千臂只是心念一動,便已經來到城牆之下。
“有趣,有趣。”
“知曉大難將臨,所以提前便遷移了子民麼?”
“不過……你爲什麼還留下,人類皇帝?”
明明是現在下方,他卻仿若俯瞰螻蟻一般,望向城牆上的幾道人影,眼中露出一絲饒有興趣之色。
“因爲朕是南國之主,背後是朕的南國,朕的皇后,朕的子嗣,朕的黎明蒼生。”
“朕,會守護他們。”
南昊王目光平靜,仍是在那無盡的輪迴中重複了八次的回答。
不知爲何,突然之間,千臂對南昊王那平靜的目光,生出一陣沒由來的厭惡。
“守護?”
它咯咯冷笑出聲,手指輕輕一彈!
轟隆隆!
剎那間,空間崩碎!餘下半個帝王都也化作齏粉!
茫茫南國國都,便只剩下一座皇宮,屹立與廢墟之上!
與此同時,天地之間驟然色變,大地震動,仿若哀鳴,天穹搖盪,仿若怒吼!
但千臂古仙只是冷哼一聲,便彷彿壓倒了天地大勢一般!
“區區人類,你拿什麼去護?你又護得了什麼?!”
它冷然笑着,看向南昊王,彷彿想要看到對方眼中的恐懼之色。
但並沒有。
面對一舉一動都使得天地變色的古仙之尊,千臂眼前的人類帝王並像他想的那樣絕望。
仍無比堅定,如鐵石一般。
不喜中,千臂突然笑了。
他突然意識到——眼前的人類,應當能是一枚很好、很解悶兒的玩具。
“那來玩個遊戲吧。”
彷彿已重複無數次的對話那般,千臂開口,
“本尊不會殺你,但你方纔所說你的皇后,你的子嗣,和你的子民,並不能全活。”
“——你的皇后,你的子嗣,你的子民,三者選其一,你要讓誰活?”
千臂的臉色,變得戲謔起來,
“你的回答呢?人類皇帝!”
於是,茫茫廢墟中,迴盪着古仙狂亂的笑聲。
癲狂而殘忍。
只是在無盡的輪迴中,南昊王似乎已找到了問題的正確答案。
他走出一步,抽出腰間鐵劍,遙遙指向城牆下的古仙。
“人生百載沉沉浮浮,總會面臨很多難以回答的問題。”
“朕亦如此。”
“但某一天,鏡子裡的人告訴朕——倘若無法解決問題,那有解決提出問題的人就好。”
“所以啊……”
那一瞬間,由一次次的輪迴中絕望與痛苦的癲狂所雜糅而生的惡念與怒火,自蒼老的皇帝身上熊熊燃起!
點燃了鐵,點燃了風,點燃了浩蕩長夜。
“——千臂,朕要殺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