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鬧婚那日起……
她就沒睡過一天安穩覺。
做夢的時候，都會夢到一羣人撲在她的身上，面目猙獰。
或者夢到自己身陷囹圄，蹲在監獄裡的場面。
好在……
法律終究還給了她一個公道。
第二刑事審判庭，再次做出了一個認定爲無限防衛的判決。
“恭喜你。”
律師席上。
張瑋微微一笑，朝着黃蘭道賀。
作爲律師。
他比黃蘭更清楚這個判決的難得可貴之處。
歷數數十年的司法實踐。
能獲得無限防衛判決的，只有區區十餘例。
而這起案子的無罪辯護成功……
將成爲他律師事務所的又一個金字招牌，經典案例。
“無罪？”
而在公訴席旁邊。
陳導光四人聽完了判決，卻是截然不同的反應。
先是愣了一下。
旋即憤怒不已，對着合議庭衆人怒吼道：“她殺了人，你們居然判處她無罪？”
“你們這不是草菅人命嗎？！”
“這個判決，我不服，重新判一次，重新判過一次！”
他面色鐵青。
不斷叫嚷着。
而旁聽席上。
所有婦女們見狀，也紛紛站起身。
不斷朝着合議庭前方衝去。
氣勢洶洶。
“法庭不公平，殺人償命，爲什麼判處他們無罪？”
“公訴人都建議判八年，結果到伱們這裡，卻判處無罪？”
“你們是不是收錢了？如果今天不給我們一個滿意的結果，今天我們就賴在這裡不走了！”
“你們別以爲我們好欺負，我們今天來的只是村裡的小部分人，還有很多人都在等待着判決結果！”
“……”
劉梅等人同樣怒不可遏。
認爲判決不公。
集體鬨鬧，朝着合議庭等人逐步靠近。
試圖逼迫合議庭重新修改判決。
場面十分壯觀。
“咚——”
周全民見狀，敲響法槌。
厲聲呵斥道：“這裡是法庭！你們想要幹什麼？！聚衆衝擊法庭，所有人都將承擔刑事責任！”
他能看出來。
這羣人對判決極爲不滿，仗着人多，習慣性用村裡的方式來解決問題。
但……
這裡是法庭！
代表司法莊嚴的神聖之地。
絕不能容許他們胡來。
與此同時。
四周的法警也紛紛上前，將劉梅等人阻攔在旁聽席附近。
不斷警告。
讓她們待在原位，儘快散去。
“憑什麼讓我們走？今天不改判，我們就不走了！”
“對！我們雖然是鄉下人，但也不是好欺負的，她殺了一個人，刺傷了三個人，不可能判無罪！”
“這個結果我們不接受，必須要該判，現在就改！！”
“今天不給我們一個說法，我們決不罷休！”
“……”
劉梅等人被法警阻攔着，沒再敢上前。
但也不肯離去。
始終不依不饒，向合議庭施壓。
在她們看來。
村裡遇到事情，都是這麼解決的。
她們人多，又是佔理的一方，法院必須要給她們一個說法。
“你們如果對判決結果不滿意，可以向檢察院提起抗訴。”
法庭上。
尚未離開的周全民皺了皺眉頭，沉聲道：“若檢察院受理了，方可繼續上訴，重新審理。”
陳導光以及其親屬們……
只能算是受害者，本案的原告爲公訴人。
因此。
即便是對判決結果不滿……
陳導光以及劉梅等人，依舊不能直接發起上訴申請。
需要向檢察院提交資料、證明有新的證據。
經檢察院審批。
獲准之後。
由檢察院代爲重新上訴。
“這麼麻煩？我們不管，今天就要改判，你們今天不判的話，那個殺人兇手就要被放走了！”
“你們這些部門就是這樣，這裡推到那裡，那裡推到這裡，就是不肯辦實事！”
“殺人償命，放到哪裡我們都有理，改判！改判！”
“我們不管……”
劉梅等人聽完了周全民的話，繼續叫嚷。
無視了走正常流程的建議。
想直接憑藉人多勢衆讓法庭屈服，重新改判。
而旁聽席的一角。
秦牧看着眼前聲勢浩大的一幕，忍不住嚥了咽口水。
不動聲色的往後退了一步。
這一幕……
完全出乎了他的預料。
旁聽席的三十九個人，除了他之外，都在向合議庭抗議，索要“說法”。
法庭紀律、秩序之類的，完全沒在她們的考慮範圍內。
“還是先撤吧。”
爲了避免惹火燒身，秦牧果斷離開了第二刑事審判庭。
選擇了獨善其身。
任由她們繼續在法庭上鬨鬧。
再和這羣人待在一起……
他擔心自己到時候被誤認爲同夥，可能就走不了了。
……
法院門口。
張瑋和黃蘭也同時走了出來，離開了剛纔那個“是非之地”。
而走出法院。
黃蘭便凝望着秦牧，深深鞠了一躬。
感激的說道：“秦……秦叔公，謝謝你，你是個好人，真正的好人。”
雖然張瑋是她的辯護律師。
但她很清楚，這次之所以能獲得無罪判決……
很大部分，都是秦牧的功勞。
若不是秦牧當時湊巧在農家樂，可能後續的發展會截然不同。
她甚至連取保候審都做不到，更別說無罪釋放了。
秦牧尷尬的摸了摸鼻子。
頗有些無語。
他又一次被髮了好人卡。
之前給他髮卡的是大侄子，現在直接成了侄孫女了。
“既然判決已經下達了，其實有件事我想提醒一下。”
隨後。
秦牧深吸了一口氣，又認真說道：“判決裡，法院明確認定對方的行爲系暴力犯罪，而非不法侵害，也就是說當日的鬧婚者已經構成了猥褻罪。”
“你們如果想討回一個公道的話，現在可以選擇報警了。”
在最後的判決書裡。
法院明確認定，鬧婚者的行爲系嚴重的暴力犯罪，侵犯了他人人身安全。
即構成了猥褻罪。
而在此之前。
檢察院一直認定對方屬不法侵害，並未將其上升至嚴重的刑事層次。
所以沒有主動立案抓人。
憑藉此判決……
黃蘭若是報警的話，公安機關必須要受理立案，並且上報檢察院起訴。
“告……他們？”
黃蘭聽完了秦牧的提醒，忍不住顫抖了一下。
當日鬧婚的情景……
她還歷歷在目。
那羣年輕人，行爲十分惡劣，動手動腳不說，還撕扯衣服。
“秦牧說的沒錯，之前存在爭議，現在你……”
一旁的張瑋點了點頭，也跟着說道：“一告一個準，當時視頻裡的每個鬧婚者都要坐牢。”
法院的認定……
具備法律效力。
而按照刑法規定，以暴力、脅迫或者其他方法強制猥褻他人或者侮辱婦女的，處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
聚衆或者在公共場所當衆犯前款罪的，或者有其他惡劣情節的，處五年以上有期徒刑。
當時參與了鬧婚的十餘個年輕人……
則明顯屬於聚衆，在公共場所犯猥褻罪。
將根據情節，判處五年以上有期徒刑！
即便最輕微的，也是五年！
“五年？”
黃蘭瞪大了眼睛，呼吸不由急促了起來。
之前她一直在思考自己的案子。
完全沒想過告對方。
現在聽到了秦牧和張瑋的專業解釋，瞬間激動了起來。
她……
恨死這羣人了。
將好好的一個鬧婚，搞成了耍流氓，借鬧婚之名，行流氓之實。
想到這裡。
她拿起了手機，開始撥打報警電話。
……
同一時間。
養老院裡。
“咦？怎麼沒了？”
“不給播？不是說好的直播嗎？”
“這麼精彩的地方居然給掐斷了？”
“小王，快過來看看，是不是沒會員了，咱們趕緊充個錢啊。”
“……”
張清源等人看着眼前的黑屏畫面，紛紛看向了王大錘。
神色有些急切。
在前一秒……
他們還津津有味的欣賞着旁聽席衆人的精彩操作。
判決之後。
案子塵埃落定，伴娘無罪釋放。
而劉梅等婦女們……
卻當場炸鍋，鬨鬧法庭，聚衆威脅合議庭。
還表示不改判就不走了。
合議庭數次勸告，她們依舊不依不饒。
場面不可謂不刺激。
然而……
正在高潮的時候，突然黑屏了。
“咳咳，應該是……法院那邊切斷了直播。”
王大錘乾咳了一聲，向衆人解釋道。
法庭准許直播的是黃蘭案。
如今既然已經審判完了，那自然就沒必要繼續直播了。
至於旁聽席衆多婦女鬨鬧的一幕……
估計是怕造成不好的影響，所以選擇了切斷直播。
“充錢也沒辦法看嗎？”
張清源還有些意猶未盡，不甘心的問道。
王大錘：“……”
神特麼的充錢。
這又不是什麼某平臺的會員節目。
明顯是遇到了突發情況。
現在就看法院那邊怎麼解決問題了。
而混跡在老人之中的副院長萬中元……
在屏幕黑了之後，也跟着站起了身。
和張清源等人的一驚一乍不同。
他面無表情。
心情似乎很平靜。
隨後走到了王大錘面前，淡淡說道：“你身爲養老院的顧問律師，有責任向老人們科普法律，這種形式的觀看直播活動，以後要多多組織。”
“這可以豐富老人們的精神文化生活，增長法律知識，更好的懂法、守法。”
頓了頓。
他又補充了一句：“下次看片子，記得提前通知我一下。”
說完。
他便揹着手，轉身離開了現場。
這次他加入的太晚了。
前面一大段開庭經過都沒看到……
……
山水花園小區。
庭審結束後，秦牧直接回到了家中。
這次庭審的審理時間長達八個小時。
加上休庭時間……
從上午十點，審理到了傍晚七點。
他回到家的時候……
已經八點多了。
花了點時間，做完晚飯。
他剛打算吃飯的時候……
突然收到了陳子石發來的一個消息，告訴了他法庭後面發生的事。
在判決下發之後。
劉梅等人不服從判決，一直賴在法庭裡不肯走。
法警進行了多次驅趕。
也沒有任何辦法。
最後……
只能對現場的三十九人，集體進行了拘留。
當庭以妨礙公務、衝擊法庭、影響法庭秩序的罪由，將他們收歸到了法院羈押室。
沒錯。
所有人……
今晚全部住在了法院，免住宿費的那種。
“秦叔公，我就是想問問，他們會關幾天啊？”
最後。
陳子石十分關心的問道。
作爲同村人。
這些婦女……
都是他的長輩。
在庭審結束後，他們沒有急着走，親眼目睹了後續發生的一切。
聽說現在村子裡知道劉梅等人被抓了，都傳瘋了。
“他們沒有在庭審期間衝擊法庭，應該構不成擾亂法庭秩序罪，最多拘留三個月。”
秦牧嘴角抽了抽，回答道。
後續發生的事……
再次出乎了他的預料。
他也沒想到，這羣人全部進法院的羈押室了。
當晚的住宿費都省去了。
法院也有類似監獄性質的羈押房間，完全可以滿足劉梅三十九人的住宿需要。
法院估計是沒辦法了……
不然的話也不會直接“收留”這三十九個人。
而法院一旦“收留”，性質就截然不同了。
劉梅等人的行爲，已經涉嫌了妨害司法。
如果她們再衝動一點，加上辱罵、毆打等行爲……
便可以上升到了刑事層次，進行判刑。
如今的局面，大概是判處拘留。
先行羈押在法院羈押室，後面手續齊全後……
便會移送到拘留所。
“對了，明天開庭審理陳導光涉嫌非法拘禁一案，你們記得參加，我就不來現場了。”
秦牧想了想。
隨後給陳子石回了個消息，叮囑了一句。
這次前往農家樂一行……
直接帶出了三個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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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別是一死三傷鬧婚案，陳導光等七十八人非法拘禁案，以及黃蘭報警的猥褻案。
三個案子將陸續開庭。
他之所以去鬧婚案……
主要也是因爲這個案子涉及了無限防衛權。
替被告人辯護的難度相當高。
開庭前他也參與了辯護思路的制定。
而另外兩個案子……
非法拘禁案和猥褻案，都是公訴機關起訴的。
證據確鑿。
板上釘釘。
幾乎不存在翻案的可能。
開庭審理的唯一商榷點，就是對非法拘禁的陳導光等人，以及猥褻案的鬧婚者等人的量刑。
陳導光等人涉嫌非法拘禁，外加尋釁滋事罪，量刑區間在五年以下有期徒刑。
而猥褻案的衆人……
量刑區間則在五年以上。
是一個很明顯的分水嶺。
他在養老院看直播就行，沒必要前往參加庭審。
再者。
他這段時間請假太頻繁了。
萬中元又強行塞給了他的養老院“優秀員工”稱號。
他實在是受之有愧。
只能想辦法儘量減少請假了。
待在養老院摸魚看直播……
其實也是一樣的。
……
當天夜裡。
陳家村。
一個噩耗在村子裡傳開了。
劉梅等人前往晉城旁聽開庭，卻徹夜未歸的消息被村裡人得知。
所有人都被嚇得不輕。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人都被法院給抓了？”
“抓一個也就算了，居然所有人都抓了，旁聽開庭這麼危險的嗎？”
“聽陳啓家的人說，去的所有人都住在法院了，包吃包住。”
“還好我沒去，這也太嚇人了。”
“……”
每家每戶都在討論這件事。
劉梅等人出發之前。
都說聽完審判就回來，不會在城裡住。
畢竟……
城裡的住宿，實在是太貴了。
然而……
聽說那個殺人兇手直接被釋放了，說什麼使用了無限防衛權，法院判處無罪。
劉梅等人稍微鬧了鬧。
就被抓了起來。
一個回來的都沒有。
算上陳導光等七十八人，他們陳家村已經進去了一百多號人了。
“我們陳家村到底得罪誰了？我們一直老實本分，遵紀守法，就鬧了個婚而已。”
“唉，這簡直是造孽啊，咱們村總共也就幾百戶人，現在直接進去了一小半。”
“要不……還是不要摻和這件事了，越摻和越亂。”
“對了，剛剛我聽人說，陳老三家正在養傷的兒子，突然被人抓走了。”
“不止是陳老三啊，陳老六家的兒子，也突然被帶走了，好像是鎮派出所抓人的。”
“……”
沒過多久。
村子裡那些鬧婚者被民警帶走的消息……
再次不脛而走。
傳遍了整個村子，嚇得不少人心驚膽顫。
除了死者陳權之外，當時參與了鬧婚的人一個沒少，全部被帶走了。
就連被刺成了重傷，在家養傷的那三個人……
也被帶走了。
一時間。
整個陳家村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所有人再也沒有了之前的趾高氣昂和盛氣凌人。
討個公道之類的言論……
頃刻間消失。
幾乎沒人再提這個茬。
甚至連當日的婚鬧，都被村民們視若猛虎，避之唯恐不及。
當火即將燒到他們身上的時候……
不管親戚關係再親密，他們都選擇了明哲保身。
生怕把他們自己也給連累進去。
……
次日。
晉城。
養老院。
秦牧沒去法院，照常來到了院裡上班。
九點半的時候。
張清源等人便聚衆跑到了法律顧問王大錘的辦公室，催促他準備播放庭審直播。
他們記得比任何人都清楚。
今天……
是陳導光等人非法拘禁案的審理日期。
昨天看完了那個案子之後，他們興奮的一晚上沒睡着覺。
就等着今天的這個案子的庭審直播。
按照法院的公示，將在十點的時候，公開審理這個案子。
“小秦，你今天居然沒去參與庭審？”
在院子裡等待的時候。
張清源等人也注意到了秦牧，不由好奇的問道。
秦牧摸了摸鼻子。
表示自己想清淨幾天，遠離一下是非之地。
陳家村的那羣村民……
遠超他見過的那羣被告們。
沒太有法律的概念，做事情最喜歡聚衆。
在宗族、親戚的觀念下，他們一直認爲人多力量大。
就比如說這次旁聽。
直接去了幾十號人。
對當庭宣判表示不服，直接賴在了法庭，聲稱不該判就不走了。
結果……
真就一個人都沒走出法庭。
他擔心自己再去的話，被這羣村民們給連累了。
萬一法警把自己當成同夥了還會多出不必要的麻煩。
“小秦？你怎麼沒去參加庭審？”
九點五十分。
萬中元突然自帶了個板凳，也來到了院子裡。
秦牧回過頭，看着萬中元。
滿臉古怪之色。
忍不住問道：“副院長……怎麼也來看直播了？”
“咳咳，這不是勞逸結合嘛，昨天的那個案子看完，搞得我不上不下的。”
萬中元乾笑了一聲，選擇了個好位置。
直接坐了下來。
和張清源等人的反應幾乎一模一樣。
就這麼坐在屏幕前，等待着開庭直播。
“來了來了，開庭了開庭了。”
十點整。
投影屏幕裡，終於出現了畫面。
還是熟悉的第二刑事審判庭。
周全民帶着合議庭成員，走入了法庭，坐在了各自位置上。
而在公訴席……
還是昨日的控訴黃蘭涉嫌故意傷害罪的那兩個公訴人。
坐在公訴人旁邊的，則變成了陳啓父子。
被告席。
則坐着陳導光等人。
因爲被告席有限，大部分的被告人還在候審區等待。
並未上庭。
“咦？不對啊，怎麼回事？今天的旁聽席怎麼一個人都沒有？”
突然間。
張清源等人發現了不對勁，忍不住看向了秦牧。
在直播畫面裡。
旁聽席空空如也。
沒有一個人。
和昨天的人滿爲患，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他們記得很清楚……
昨天他們連現場看庭審的資格都搶不到。
“估計是……因爲昨天人被抓了吧。”
秦牧望着直播畫面，嘴角微微抽出了幾下。
隨後將劉梅等人被羈押在法院的事情說了一遍。
話音剛落。
整個院子直接炸鍋了。
就連萬中元都瞪大了眼睛，露出了不敢置信之色。
“全抓了？這次旁聽席的人也沒放過？”
“三十多號人啊，全部留在了法院？”
“難怪今天沒人敢來旁聽，關鍵時刻親戚還是靠不住啊。”
“我怎麼感覺……這個事情和小秦有關呢，案子咋越來越大了？他們是不是染上了小秦的黴運了？”
“……”
張清源等人聊着聊着，突然警惕性的看向了秦牧。
如果他們記得沒錯的話。
陳家村的變故……
就是從秦牧拜訪農家樂，婚禮出現婚鬧的時候開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