帛顏剛剛躺下,還沒有睡意。自從那一晚過後,她就從紀金的公館裡搬了回來。她告訴他想靜一段日子,紀金也沒有說什麼,就送她回到了姑媽這裡。
這段日子,他時常都會過來,只是,她不開門請他進來,他也並不主動進來看她,只在屋外逗留一段時間,就開車走了。他大概是感覺到了她現在是有意要和他拉開距離。
她不能不如此,在想清楚一些事情之前,還不能徹底放下過去之前,她不能讓自己和他再繼續深陷下去。
但是,這些天來,紀金卻一直都縈繞在她心裡,尤其是那一晚,他抱住她,吻她,所有炙熱的回憶,時常翻滾着她的心。這些年來,她清冷的心也是第一次感覺到了安慰……
帛顏也聽見了有人撳門鈴。當時,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紀金,以爲是他。一這樣想,她立即就從牀上坐了起來。其實,連帛顏自己也不能不承認,她真的是控制不住的很想他,尤其是晚上,被濃稠的黑暗包裹着的時候。
帛顏凝神聽着房門外的動靜,希望能聽見他的說話聲,哪怕是他熟悉的腳步聲也好。
不過,很快,她就意識到自己錯了,房門外那個陌生的輕盈的腳步聲並不是一個男人的。
“顏兒,這位林小姐想見見你,”隨即就聽見於太太在她的臥房外,隔着門,說。
帛顏不由得怔了一下,還在遲疑是哪一個林小姐,就聽她姑媽又接着低聲告訴她道:
“就是上次你喝醉了酒,送你回來的那位小姐。”
帛顏一聽,立即就明白過來是誰,她心裡微微一驚。
雖然意外。不過,記得那天從她姑媽口中聽說前天晚上那位小姐深有隱情的奇怪言行之後,帛顏就隱約知道,如果那個女孩子真的和希源有關的話,她會再來的。果真,她還是來了。
帛顏不自主的轉臉去往牆上那幅畫望了一眼。竭力定了一下心神,她走下牀。打開了房門,看見韻柳正慢慢朝她走了過來。
此刻,當兩個女人再度相對,彼此心中已經是難以說得清楚地百般滋味。
帛顏把韻柳讓進了房間裡。直到走進房間,韻柳都不曾開口說過一句話。當她再次看到了牆上那幅畫,她怔怔立在了那裡,目光無法轉移開的望着畫,黯然的雙眸中隱隱有淚光閃動。
畫上的一切都讓她覺得親切,親切的就像是再次感受到了他的氣息。
她的心裡忽然抑制不住地陣陣濃烈的酸楚——孤獨無助的時候,最期盼誰人會陪伴在自己的身邊?
多希望他能再次抓住她的手,對她說一遍:死生契闊。與子相悅;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帛顏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她。16K.電腦站此時此刻,帛顏才明白,自己爲什麼在第一次見到她就覺得她身上有一種讓自己覺得可親的氣息,原來都是因爲他……
“你認識他?”帛顏首先打破了沉默。
“知道嗎?”韻柳沒有直接回答帛顏,她望着畫,自言自語似的喃喃低聲道:“我有多希望,他也能夠爲了我不顧一切。甘願去拋下所有。”她深深頓了一下,聲音裡難掩黯然的悽傷,“但是,他沒有。”
“當他的家人不同意我進肖家門,他選擇地是妥協。他答應娶他的父母看中的那家小姐。條件是讓他父母也同意讓我進門,給他做姨太太。
我問他爲什麼?他告訴我。他曾經爲一個女人舍下過所有,甚至被趕出了家門,但是結果換來地卻是那個女人的背叛。他說,那種傷害他不能再承受第二次。
我不知道這是他的藉口,還是那一次真的讓他傷的太深,以至於他會以同樣的眼光來質疑我,以至於他真的很難再去完全信任一個女人。”
韻柳說到這裡,她忽然緩緩轉過身,看向身後的帛顏,口中低聲問道:
“你就是那個女人,是嗎?”
帛顏已經滿臉淚痕。
往事怎堪回首?帛顏地思緒再次被帶回到了那一段刻骨銘心的過往歲月。那已經是五年前了,當時她還只是一個十七歲的天真少女,那時的希源也是那樣的年輕。……
於帛顏很小地時候,母親就過世了,自小由父親一人撫養長大。父親是一箇中學的美術教員,父女倆*着微薄地工資過活,粗茶淡飯,日子過的卻也舒心。在父親的薰陶下,帛顏從小就喜歡畫畫,在作畫上也頗有些天分。不過,這樣平定的生活很快就被打破了,在帛顏中學即將畢業的時候,她父親得了肺癆。這種病只是拖日子罷了。
帛顏眼看着父親一天天衰弱下去,終於還是在一個悽清的黎明時候拋下她離世了。在那之後,孤苦無依的帛顏所幸得到父親生前的一位朋友的支助。這個人是在當地師範學校裡任教,他見帛顏很有作畫的天賦,就介紹她去他任教的學校做旁聽生,專業學習作畫。帛顏很珍惜這個來之不易的機會,爲了能養活自己,她還兼職去給美術系的學生當作畫模特,常常都是需要坐在那裡,保持住一個姿勢,幾個小時都不能動一下。那段日子過得真得很苦,晚上的時候,她常常蒙在被子裡偷偷的掉眼淚,——直到希源出現在了她的生活裡。
至今回想起來,她都還清晰記得他們初識的那一幕,還有他對她說過的第一句話。
那是個春雨連綿的季節,她去店鋪裡買繪畫紙。學習作畫是很費錢的,畫紙、畫筆還有做畫的顏料,這些都是一筆可觀的支出帛顏常常都需要省吃儉用,才能把買材料的錢給攢出來。那天她從店裡剛出來,偏偏就被一個莽撞的過路人給撞到,懷裡抱着的紙紛紛都落到了地上去。剛下過雨地路面上滿是泥濘,畫紙一落地就變得污跡斑斑。哪裡還能用?帛顏彎身蹲在那裡,眼瞅着地上被弄髒的畫紙,眼淚止不住的就往下掉。
偏偏一哭起來,心裡的委屈一股腦的都往上涌,帛顏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長時間,也不管過往的路人好奇的目光。直到忽然聽見頭頂上傳來一個男人漫不經心地聲音,道:
“真是個小丫頭片子。多大點事,就在這兒哭鼻子。”
帛顏正滿心委屈,忽然聽見這男人漫不經心的聲音,彷彿再大的事在他看來也都只有芝麻綠豆點大似的,她心裡的壓抑不覺間已經消去了大半了。她擡起淚痕狼藉地臉來看向面前說話這人。是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男子,風神不俗。他正伸一手過來,把一卷畫紙遞給她。“我可不是白送你的。”見她似乎心有顧慮,他轉而又接着道,“我看你大概是個學作畫的學生。你得送一幅畫給我才行。”他淡淡一笑,又道:“不過,事先聲明。太不能入眼的,我可不會收。”
她和希源就這樣認識了。從那以後,希源常常以畫作爲交換條件,買許多材質上等地畫紙顏料給她。帛顏心裡都明白,他並不是真的對她的畫有多麼地感興趣,其實是以這個爲藉口,有心想要幫助她。帛顏平時在學校裡就有很多男同學追求她,不過。這其中,卻只有希源一個人從內心深處讓她覺得親切。他這個人從來都不會像其他很多男人那樣總是把甜言蜜語掛在嘴面上,他不會說,但他會去做,會讓你切實的感覺到他是真的在體貼關心你。帛顏正是覺得他比任何人都更要真。漸漸的對他動了真心。而希源開始也只是可憐她的處境,時常幫幫她。但是,豆蔻年華的年紀,不覺間,愛情其實已經深種在心田了。就這樣他們相愛了。
希源很快就把帛顏介紹給了他的家人,滿心希望他們能接納帛顏。帛顏當時孤苦無依,希源也是希望能儘快給她一個名分,以便能名正言順的更好地照顧她。肖老爺在見過帛顏之後,就派了人去摸清她的身世背景。瞭解到她不過是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女,在*別人的支助讀書,而且還去給人做繪畫模特,把自己的臉給那些男學生直盯盯瞅上幾個小時。說得難聽點,一個女孩子家家地絲毫不知道自重,跟個出賣色相的有什麼區別?而且她現在處境這樣差,怎能不盼着能攀上一個有錢人家?肖老爺認定她不過是一個*自己還有些姿色,騙錢騙物地女孩子,和希源交往也是另有所圖。希源卻相信帛顏絕不是他父親口中的那種女孩子,斷不肯和她斷絕關係。因爲執意要娶帛顏,肖老爺一氣之下把他給趕出了家門,還斷言道:
“等你沒了錢,那女孩子自動就會離開你。老三,你自己看着,過不了多久,你就知道我是不是看走了眼!”
“希源那個脾氣,你大概也清楚,既然從肖家出來了,肖家的錢,他是一個銅板都不會帶的。”帛顏輕輕停了一停:
“更爲可貴的是,在那樣的情況下,他反而更是小心的維護我的名譽,從肖家出來後,他並沒要求住到我家裡,而是借住在一個朋友家裡。”
韻柳聽到這裡,只覺得滿心酸澀。
“他真得很珍惜你。”韻柳輕聲說。她幽幽嘆了一聲:“我似乎能夠體會到,在你離開他之後,他的內心究竟有多痛苦了。”
韻柳的聲音轉而一沉:“那你究竟是有什麼樣的苦衷,結果還是離開了他?”
帛顏坐在牀上,她把被子往自己身上拉了拉,擁着被,蜷縮成一團,似乎是怕冷。低垂的臉上眼淚珠子忽然止不住的往下淌,很快就把被子浸溼了一大片。
希源從肖家出來後,掙錢並不容易。很多和肖家有生意來往的店鋪老闆因爲知道肖老爺子把兒子趕出來,不過是要給他苦頭吃吃,等到他在外面過不下去了,自然就會回去;因而,當希源去找差事的時候,他們多是拒絕,反而勸他趕快回家去。給老爺子認個錯。
帛顏想減輕希源的負擔,也偷偷的想出去掙些錢。她是瞞着希源的,怕希源不同意。因爲自從和希源交往之後,他就不再讓她又是讀書又出去賺錢,不想讓她那麼辛苦。當時,正好她的老師給她介紹了一個小有名氣的畫家,這畫家正在找一個合適地女模特。對於帛顏。這人是一眼相中的,當即邀請帛顏做他的模特,並且約定下到畫作完成爲止,這期間會按天付給酬金。那段時間,帛顏也受益頗多。做模特之餘,還向他請教了許多作畫上的問題,雖是僱傭關係,實際上更多是師生了。不過,帛顏萬萬沒有想到正是她尊爲師長的這個人玷污了她的清白。就在畫作即將完成的時候。那個人忽然告訴她他喜歡她,還要她嫁給他,遭到帛顏斷言拒絕之後。那人竟然毫無禮儀廉恥可言把她強行佔有了。帛顏一氣之下,點火燒了那幅畫,把那人地畫室也給點燃了,她告訴那個人,像他這種衣冠禽獸再也不配拿畫筆,不配作畫。這個人在這之後,從此一蹶不振,漸漸在畫壇銷聲匿跡了。也算是受到了應有的報應。
“發生這樣的事,並不是你的錯,你應該告訴希源,他會和你一起分擔的。”韻柳低聲說。
“我也猶豫過。”帛顏道,“但是。當時希源自己也承受着很大地壓力,我真的不忍心再增加的他的負擔。”
“當時那種心境。你是無法理解的,一方面真地非常害怕他會離開我,另一方面又覺得自己不再配得上他了。更痛苦的是,我發現自己再也不想讓男人碰,就是希源也不行。”帛顏接着低聲說,“當時的我真地已經徹底心灰意冷了。我更害怕再這樣拖下去,毀了的不只是我一個,希源也會被我給毀了。
真要是那樣的話,就是死,我也一定不能原諒自己。”
“所以你就選擇了離開。”
“我寧願他誤會我,好讓他快點忘記我,重新開始。”帛顏道。
“如果他能知道你這一番苦心的話,……”韻柳沒有說下去,她只是低低嘆了一口氣。
“他現在過得好嗎?”帛顏忽然問。
“一年多之前,我離開的時候,他已經成親了。”韻柳說。
“但是,他娶的是他父母讓他娶的人,是他不愛的人。”帛顏道,“他應該過地並不好。”
“那也是他自己的選擇。”韻柳說。
“你難道不在乎他的幸福嗎?”帛顏問。
“他既然選擇了娶別的女人,我就絕不會再讓自己和他有任何的瓜葛。”韻柳說,“他過得好不好,也和我再沒有任何地關係。”說完,韻柳卻只覺得心裡憋悶得厲害。胸口像堵着一塊無法消融的哀愁。
“天快亮了。”韻柳轉臉去望着窗子,忽然說。
窗子上拉着白色地織花窗簾,映着屋外幽明的天色,也沖淡了屋子裡的黑暗。韻柳忽然想起了六安的黎明。她住在肖府的時候,一早醒來,就能從窗子望見院牆上覆着的一層薄薄的殘雪,那還是冬天的時候。這個季節,從那個窗子望出去,不知能看見什麼?……
“你又何必自己騙自己呢?”帛顏默默看着出着神的韻柳,她忽然說。
帛顏掀開被子下了牀,走到窗邊去,拉開了窗簾,將玻璃窗子一推開,立即撲面感到清晨那一派清新的涼氣。
這些年了,她第一次感到了些許的輕鬆,那段過去,她應該可以放下了。……她深深的舒了一口氣。
“你和我不同,我和他已經是錯過了。”帛顏立在窗前,接着緩緩道:
“這些年過去了,我們中間隔了太多的事,即使現在彼此還會牽掛着對方,但已經是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換句話來說,我已經不再是我,他也不再是當年的他了。”
“他現在心裡喜歡的人是你。”帛顏忽然緩緩轉過身來,看向韻柳,道,“他爲了把你留在他身邊,答應娶另一個他不愛的女人,難道這還不足以讓你明白他有多在乎你。至於,他懷疑你,讓你做他的姨太太,這要怪我,是我挫傷了他原有的那份信念。我希望你能夠理解他,包容他,更希望你和他有一天能有一個好的結果。”
“好的結果?”韻柳迷離的望着窗外的清晨,嘴邊喃喃自問道,“還有可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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