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一個當街苦苦哀求的母親和一個面黃肌瘦的無助小女孩,多少不堪記憶襲上韻柳的心間。又有誰人知曉她這一記耳光打下去,是承載了多少舊仇新恨!
林韻柳這一記辣的耳光照準那男人的臉打了下去,震動不小。
“你……你……”
那酒鬼男人瞪圓了一對充血的紅眼睛,楞瞅着面前的小美人,半晌沒能說出話來。等這男人好不容易從震驚中返過了神來,眼中立即現出了惡狠狠的兇光,口中粗聲罵道:
“哪裡冒出來的死丫頭?!不想活了?!竟然敢動老子!”
四下裡黑壓壓的圍觀的人,自己居然當衆被一個小丫頭給打了一記耳光,不用想也已經是氣急敗壞了。這人瞪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這個冷冷的不言不語的小美人,明明就是一個單薄又嬌柔的小姑娘,一陣風都能把她給吹倒了。他那渾身的氣焰更是高漲起來,牙齒縫裡惡狠狠的蹦出來一句,道:
“你信不信?我一巴掌就能揮死你!”
說着,藉着渾身的酒勁,一隻粗胳膊已經高高的掄了起來,眼見着反手一個巴掌就朝韻柳惡狠狠揮了過來。韻柳根本躲避不及,只是完全下意識的將眼睛一閉,——
“我看你敢動手!”
卻就在這時,耳邊忽然響起了帶着怒意的一聲喝斥!
幾乎同時,韻柳突兀感覺到有一股裹帶着一種熟悉的清新香味的凌厲風勢,從自己的一面臉頰旁疾然擦掠而過!……隱約間,韻柳意識到那似是瀟席身上地味道。而一秒二秒過去了,那男人的手竟也遲遲沒有揮到自己臉上。韻柳不由得略顯遲疑的睜開了眼睛。立即看見自己頭頂上,竟有從自己身後伸來地一隻手,正牢牢抓住了那男人揮過來的胳膊。……韻柳地心禁不住微微一顫。不由得向側後轉過臉去,——
果然。正是瀟席,不知何時趕了過來,從她身後及時探出手去,禁錮住了那人的手腕子。瀟席向轉臉看來的韻柳微微的一笑,隨即。他伸出了另一手去,將她輕輕的攬到了自己身後,而他自己則正色去站到了那個酒氣熏天地男人面前。……站在他的身後,看着護在自己身前的他的背身,依稀,也能感覺到那一份安全的可*。有時候,她真的會忽然間忘記他其實是秦世梵的兒子,不自覺的把他當成一個可以信賴依*的人。畢竟,慢慢相處下來。漸漸會覺得他和那個人真得很不像……
但是,有些事實是再也不容改變地,有些命中註定的糾纏是再難輕易解的開地。……瀟席身後的韻柳緩緩低垂下了眼睛。不知爲何,心間卻依然難抑一縷幽嘆。
“你是怎麼做丈夫。怎麼做父親地?”瀟席面對着那男人。正色向他道,“你看看你地孩子。看看你的妻子,”瀟席指着被那男人打地鼻青臉腫、嘴角溢血的女人,還有那個被攥青了細腕子的瘦弱的小女孩,道:
“你在打她們的時候,怎麼就沒想到她們也會覺到疼?別人打了你,你倒很是知道疼了!”
“好!說的好!太不像話了!就該被教訓教訓!”周圍看熱鬧的人一陣起鬨。
酒鬼男人在周圍人一片指責聲裡,想要再橫下去,卻明顯覺得已經是少了幾分氣勢,他撇着臉,恨恨不語。
“你要是再敢打人,再說要賣這個小孩子,我就立即把你拖到巡捕房去!”瀟席緊隨又厲聲道。
那男人這時候的酒怕已經是醒了大半,也明白過來自己再在這裡逞下去,也是得不到什麼便宜的。就見他鼻子裡低哼了一聲,隨即撇下了那母女倆,推搡開重重圍觀的人,很快溜走了。不多會兒,圍觀看熱鬧的人也漸漸都散了。
瀟席轉臉去看了看正在那個瘦弱的小女孩攙扶下從地上掙扎着站起身的女人。他忽然走上前去,從身上掏出了一些錢,遞向那女人,輕聲道:
“這錢你拿着,帶着孩子,上醫院去看看身上的傷。”
那女人遲疑的看着瀟席遞來的錢,不知爲何,她臉上的悽楚卻更添重了幾分,眼睛裡噙滿着淚水。女人的嘴角還留着已然幹去的血痕,她哆嗦着乾裂的嘴,什麼也沒說,只是讓那小女孩給瀟席和韻柳深深鞠了一個躬,卻並沒有接錢。隨即母女倆就轉過身,相互扶持着,徑直走了。……只留下一對淒涼的背影。
瀟席遲疑的愣在那裡,看着那母女倆漸漸走遠的背影。
“你給她錢,回頭還是會落到他那個酒鬼丈夫手上。所以她要你的錢,也沒有用。”瀟席忽然聽見身旁韻柳那淡漠的聲音,緩緩地說道:
“而且,今天雖然能幫得了她們母女一時,不過,以後的日子還很長,……很長……終究,誰也幫不了誰,該受的苦還是要接着受的。”
瀟席聽見韻柳這一席話,不由得轉過了臉來,遲疑的看向身旁的她,深深的不解的目光,。……他又在她的話裡聽到了那一種歷經滄桑的蒼涼。……瀟席不禁暗自在問:這真的是昔日裡那個天真爛漫、不諳世事的蓉欣嗎?
韻柳已經轉身徑直向車走去,一面淡淡的道:“走吧。伯父伯母該等得着急了。”
已然暗淡下去的夜色下,瀟席遲疑的站在那裡,帶着幾分凝重思緒,默不作聲的看着那黯淡的天色下,韻柳的背影,——那是會讓人感覺到幾分冰冷、幾分漠然的單薄背影……莫名的,有幾分熟悉,卻又有幾分陌生……他忽然抑制不住的又想起了那個雨夜:那晚,他離開她的那一段時間裡,她究竟經歷過什麼,爲什麼一個人竟會有這樣大的轉變?從她的眼神到她深沉的心思……
還是,蓉欣真的已經長大了?……
瀟席打住了此刻不堪的思索。是的,蓉欣的確是變了,或者說是長大了。現在的她更要惹人疼惜,以後的日子裡,他也該更多的去疼惜她、愛護她。……瀟席竭力整理好自己的思緒,快步隨韻柳走去。
天色很快黯淡了下去,幽沉的夜又來了。
街邊店鋪裡的照明燈光在車窗玻璃裡一溜就又暗淡下去。車子穿行在這紛雜都市的夜。車裡的兩個人一直默默不語。
“那個小女孩才只有六七歲大吧,”靜默的車子裡,韻柳忽然自言自語似的喃喃道,停頓了一會兒,又接着意味深長的低聲道,“她還有太長太長的一段路要走……”
“別再想剛纔的事了。”一旁的瀟席忽然輕聲打斷了她,道,“蓉欣,我真得已經很久沒有看見你像之前那樣開心的笑過了。……我常常想,之前的你愛笑,因爲你能單純的看待一些事情,也很少會將一個問題考慮得很深。現在的你也該少想一點,就像之前那樣。那樣的話,你就能像之前那樣多一些開心的笑。”
韻柳默然了下去。想必真正的蓉欣是一個快樂的女孩,過着單純的生活。但是,她不是蓉欣。她轉過臉去,望向窗外的夜景。……夜幕下的霓虹燈,點點閃爍着,映亮了幽暗的夜,卻照不進一顆受傷的心裡去。……他怎能想象的到今天碰見的這件事在她心裡引起的震動。那絕不只是一件偶爾碰到的別人的事,那也是她的童年,——那個小女孩的身上,有她昔年的影子。她的童年也是一段難堪的記憶。……
“媽,爸爲什麼要說我不是他的女兒?”
“柳兒,他就是你的父親。你父親說的都是氣話。”
“可是他爲什麼要打你,也總是要打我呢?”
“柳兒,都是媽的錯,媽做錯了事,你父親不肯相信我。……都是媽連累了你,……”
“媽,那你究竟是做了什麼錯事,你向爸爸認了錯,不就沒事了嗎?”
至今,回想起來,依然記得當時母親無語的緊緊摟住她,哭泣時那身體的陣陣顫抖也真切的一點點傳遞到她小小的嬌柔的身上、波及到她小小的懵懂的心裡。……可是,到了如今,她才能真正深刻的領會到當時母親內心裡所承受的那份沉痛的悽苦。而造成她母親和她的命運悲劇的始作俑者除了那個人還能有誰?還能有誰?!……是啊,是該討債的時候了,母親短暫的生命裡爲那個人承受的真的太多太多。那一切傷痛如何能輕易撫平?也唯有讓那個人用他所有的傷痛來償還。……經歷過方纔路上那一件事,韻柳復仇的心更只有深深堅定下去!
“蓉欣,”瀟席注意到韻柳久久的沉默着,他輕聲問她:“還在想那對母女?”
韻柳低垂下沉吟的眼睛,停了一會兒,她默然點了點頭。隨即,她忽然緩緩轉過臉去,看向瀟席。……在那暗淡的夜色下,看不清那是一種意味深長的眼神。……
秦公館,樓上書房裡。一盞水綠檯燈的淡淡光暈下,秦世梵一個人站在書桌前。他緩緩去拉開了一個小抽屜,抽屜裡,一疊文件上靜靜安放着一枚翠玉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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