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衛城外三裡電報局外,遠處的僕從牽驢駕車等了兩排,周遭上至秀才、小吏,下至走卒販夫,大清早便將大門圍得裡三層外三層,是水泄不通。
有身份的離大門近些,沒地位的離大門遠些,但動作神態都一樣,踮着腳眼巴巴瞅着緊閉大門,目不轉睛。
突然一聲鑼響,電報局大門緩緩拉開,五名天津衛軍牽馬而出,向天津衛城疾馳而去,一名皮膚黝黑的電報局武弁立在門前,朝左右拱手以洪亮嗓音喊出一聲。
“諸位,六月上旬頭題,北洋二期出征亞洲!”
自第一條京津電報修成後的一年裡,北起薊鎮,經由運河沿岸南抵杭州連同兩京的雙線電報路線在帝國首輔張居正的主持下建好投入使用,並在沿途各省、府、縣設立電報局。
所謂雙線並不是指來往發報,而是一線官、一線民,不過暫時的技術手段還不足以讓百姓也使用電報在南北之間傳遞家書,只是每旬都由京師製作一份天下大事的報紙,分一主、二次、四民事的方式由各縣電報局印刷張貼四處。
如今運河沿途各縣士紳吏民已養成習慣,每月逢三閒來無事便起個大早去聽電報頭題,一般都是比較有意思的大事。
不過今天這頭題,對天津百姓來說沒什麼意思——北洋二期出征的消息他們早就知道了,許多本身不看頭題的人跑到電報局門前等着就是因爲順路去北洋看戰艦起航。
“多新鮮?”
這遠比不上五月上旬頭題的日本王足利義昭入京進貢或四月下旬的俺答汗進京入貢來得有趣。
老少爺們揮揮手,騎驢的騎驢騎馬的騎馬,還有乘車的趕路的,蜂擁着朝北洋趕去。
在印刷好的民報上,這一期的頭題下還有說宮裡的事,說萬曆皇帝不忍北洋二期軍民出征,原想親自送行,卻因風寒初愈不能相送,甚至爲此垂淚。
都是狗屁。
萬曆爺沒病,每天早上披甲跨刀揹負鳥銃在紫禁城跑八里地,身體健康得很,比牛犢子都壯實。
說哀傷垂淚更是無稽之談,他就是想到渤海坐船過把癮,順便給自己放幾天假,可今時不同往日,神中年回來了,能放他出宮玩耍?
也就是陳沐沒在朝中,否則看了今天的報紙,非得給大明朝弄出宣傳部不可。
遠處呼嘯的馬蹄聲驚擾到趕赴北洋觀看艦隊出征的百姓,四騎高舉迴避大牌踏過雨季初歇的泥濘街道,百姓匆忙避讓,向西面天津衛的方向翹首以望。
他們似乎已經習慣這種迴避令牌不是爲縣官專設的情況。
果然,沒過多久,馬蹄與奔踏聲愈烈,數百人的馬步軍列隊魚貫而走,爲首的漢將勒馬側身揚鞭呼喝,高舉馬字大旗與土默川白纛的蒙古馬隊轟踏而過。
來自九邊長城以北的異域武士披掛袒肩重鎧,人們知道這是俺答汗麾下精銳甲騎,奔踏而行的蒙古步兵牽着甲騎的備用戰馬與獨輪推車,車上盛放捆紮的箭筒箭簇。
百姓認出那員漢將是近來不斷在天津左近露臉的年輕將軍馬燃,其有顯赫家世,其父馬棟憑家族功勳蔭官都督同知,其祖馬芳更威震漠北得嘉靖帝評爲天下至勇之將,只是此時帶兵出現在天津有些尷尬。
準備奔赴東洋的明軍早在倆月之前就集結完畢,皇帝此次徵調女真三部的兩千四百號三部營的勇士也早已趕到北洋,更早時蒙古馬隊更是成爲真保一帶至天津的官道上的常客。
這支甲騎部隊顯然是失期了。
砰砰!
北洋校場傳出幾聲銃響,刺破清晨的寧靜。
兵部北洋分局的主事葉夢熊提着一柄模樣同過去軍器迥異的銃連發三次,遞給身側軍兵裝藥,眼前硝煙漸漸散去,他攏着鬍鬚眯起眼睛望向遠處的木靶,有軍兵跑過去看了看靶子,揮手做出手勢,他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那杆銃形似三眼銃與南洋舊燧發鳥銃的結合,名爲三眼鳥銃,全名爲萬曆五年宣府造三眼騎銃,沒有采用新款南洋造燧發鳥銃的木質銃託,依然用彎曲木柄,不過手柄微微的弧度讓造型更加精美。
三根銃管連成一體,在靠近燧發銃機的部位能夠順時針旋轉,每到射擊位置卡簧彈出,故可連發三次。
研發中根據廣州講武堂研究院五年前的最新數據,銃管較先前三眼銃更長,但因重量取捨並未選擇威力、精準最大的三尺八寸,而使用二尺四寸銃管,整體重量在無託燧發鳥銃與南洋造有託燧發鳥銃之間。
專用於騎兵,最佳射程爲五十步。
三眼騎銃在萬曆五年末問世,首制一百杆分別送入薊鎮、北洋、兵部、紫禁城,受到極大讚譽,參與設計的七名工匠、一名進士出身的軍器局研究與宣府軍器局主官皆受到新任兵部尚書王崇古的賞賜,皇帝則爲他們提名了來年萬曆科技獎的入圍。
在即將啓程的北洋二期軍兵中,有三個百戶的北洋騎兵裝備了三眼騎銃,同時在運載輜重中還有三百杆三眼騎銃及配套工具。
目前還並未列裝薊鎮、京營等各個部隊。
北洋的這批三眼騎銃是葉夢熊撥款向宣府購置來的,配套費銀兩千四百兩有奇。
凡事有利有弊,三眼騎銃做工精良、射擊連貫、威力強勁,但其亦有弊病,不利於全軍列裝,首先便是造價高昂,兵部內調亦需工料銀三兩,銀兩倒還好說,關鍵在於它的構造使裝藥複雜,騎兵在馬上想要裝填則要使用宣府軍器局所造的另一種裝彈器,並且鉛丸尺寸與鳥銃不同。
明軍現有鳥銃分爲三錢彈與九錢彈兩種規格,三眼騎銃使用的兩錢彈,這一設計同樣也是爲了減重。
短時間內,這種兵器很難大量武裝軍隊,不過至少目前看來,這種兵器很受北疆將領喜愛,富有的總兵們很樂於花大價錢買來給精銳家丁裝備。
葉夢熊揮揮手,對停在校場的騾馬車隊道:“裝船!”
他將最後一批軍械重新抽查了一番,銃、彈、藥皆無誤。他擡眼望向港口,長長地舒了口氣——總算沒辜負陳沐的重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