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科斯塔等了兩天也沒等到陳沐答應給他送來的合約條款。
別說他這個西班牙修士,就連村裡的百姓和中下級將官在阿爾瓦公爵的信使抵達後兩日都沒見過陳沐。
靈堂還在,傷兵營也還在,但陳沐只是每天按時祭拜、按時看望傷兵,除此之外根本不在港口出現。
阿科斯塔對明軍統帥的詭秘行蹤十分好奇,據他觀察,陳沐每日召集數十人進入那個並不十分寬敞的港務衙門,都是些低級軍官,也不像議事,因爲中間總是有人零零散散地離開衙門。
但衙門裡的事又不可能不重要,因爲能讓這些低級軍官離開只有兩件事,不是去往傷兵營就是去吃飯,而且吃飯時有時是他們的部下直接進入衙門送飯,他們去傷兵營探望完部下又會再回到衙門裡。
在阿科斯塔眼中,明軍軍官往傷兵營裡鑽得可太勤了,別說見了、就是聽都沒聽說過像明軍這樣低級軍官愛護傷兵的軍隊。
修士對明軍低級將官與部下士兵之間的堅定感情很是感動——這些人幾乎天天往傷兵營跑,每天都去探望他們的部下,有這樣的低級軍官,明軍在戰鬥中爆發出非凡的戰鬥力看上去並不奇怪。
阿科斯塔不知道的是,北洋軍法裡對旗官探望傷兵有嚴格規定。
旗軍負傷,正副小旗、宣講三名本旗軍官一日三班倒日夜陪護,正副總旗每日探望一次、正副百戶每兩日探望一次、正副千戶每三日探望一次,小旗以上每次探望不少於一刻。
至於陳沐、總兵、指揮使及沒有帶兵任務的軍官,對麾下傷兵每日探望一次。
由指揮僉事的副官於傷兵營點卯注籍,除向趙士楨請假得到批准外,初次違令罰俸半月、三日內復違罰軍棍三十、九日內三次違令降官一級。
阿科斯塔看見的那些明軍低級軍官是宣講官,準確來說不是軍官,除非戰時小旗、副旗皆陣亡或無法指揮,他們纔會獲得指揮小旗剩餘旗軍作戰的權力,但從待遇上來說他們比正小旗拿的餉銀還高。
陳沐要幹一件大事。
“于軍隊而言,宗教爲軍紀賞罰之外束伍的一劑猛藥,但北洋之中,生前不得信教,這個命令你們要代我好好給軍中袍澤傳達下去,叫他們知曉。”
生……生前不得信教?
聽起來像是放寬了標準,可死後難道還能信?
大帥就會拿這糊弄人!
一衆宣講官位卑言輕,聽着陳沐這明顯不合邏輯的話卻不敢開口,倒是老瘋子徐渭鼓掌道:“我等生來囚於這軀殼之中,死後魂魄自由,大帥這妙啊!”
陳沐瞥了徐渭一眼,有時候太聰明的人瘋了是有好處的,畢竟你不知道他那句是嘲笑你那句是真瘋了,所以哪怕你知道他在嘲笑你,你還是可以心平氣和地當作他在說瘋話。
比方說這徐渭,這兩天陳沐在悄摸乾的什麼事他都清楚,這會兒還在衙門裡照着大筆紙畫畫呢,畫的就是現在陳沐給一衆宣講官訓話的畫,沒畫完的畫上還有一行小字,陳沐看不清。
“這幾日主要兩件事,一是過去宣講官雖領兩份軍餉,但若立了功勳升做旗官,俸祿反倒沒做宣講時多,諸君恪盡職守,這不公平,因此這兩日我們制定出了向上升的官位,今後小旗宣講更名爲小旗指導,立功後直升總旗指導、再升百戶指導、千戶指導、指揮教導。”
“不單單是補充軍官照顧生活教授文化,今後爾等專司旗軍、軍官之勇氣、意志與文化,你們要讓我每一個英勇赴死的旗軍兄弟知道他在爲何而戰。”
“不單單當兵吃餉升官發財爲自己。餉銀用來養活家人,因此是爲父母妻兒;禦敵於海外本土便不必受海寇殺傷,就是爲父老鄉親;受訓殺敵效忠皇帝這是天經地義,爲大明王朝獨步寰宇,是忠君愛國;殖民地的苦難誰都不能視而不見,解放他們,是爲讓所有人都能生在更好的天下。”
陳沐說話間,有親兵爲每位宣講發下紙張,港口村落的印刷廠太小,目前這些紙張還是稿子,由趙士楨與鄒元標等文吏手抄而成,不過好在他們都會用科舉書法,寫出來都是印刷體,倒也好看。
紙上清晰地寫着七個要點:己、家、鄉、國、天下,及生與死。
“生,陳某會爲每個旗軍配備最精良的兵器甲冑,也會帶你們痛擊最兇狠的敵人,要讓旗軍知道北洋,就是天下最頂尖的軍隊;死,我也不會讓任何人留下一丁點兒遺憾。”
“這場仗陳某許多弟兄陣亡在異國他鄉,今後還會有人陣亡,除了餉銀,陳某還會給每個陣亡弟兄找個家——常吉把圖放下來。”
陳沐話音一落,側後侍立的趙士楨將牆壁上掛圖拉下,那是一副清晰的新大陸地圖,上面用三個顏色標註着所有土地。
陳沐擡手先後指向南方東側的葡屬土地、西印度羣島與波託西三處,道:“除了這、這,還有這三處之外,是我打算在協議上向西班牙索取的土地。”
“不過這個他們不會同意的,所以還可以吧這、這,還有這讓給他們。”
陳沐接着指向的是巴拿馬北部墨西哥城南部以及利馬南部至波託西北部,還有北方東面寬廣的海岸線,道:“這兩天我一直在計算,這麼大的土地應當有超過五千個村落、四千座山。”
“能修五千座城隍廟、八千座土地廟,一座廟裡五個神,便有六萬五千個神位,陳某要讓旗軍陣亡後成爲神仙,享世人祭拜,永受香火。”
陳沐說着從桌子上拿出一份書信遞給趙士楨,道:“常吉,你現在可以把我的契約拿給阿科斯塔修士了,派兩個騎手沿途護送他進墨西哥城。”
“我們先從北方開始,每個百戶所、每個村莊,今後都會供奉陣亡旗軍,其征戰功績的每一點,都要勒石記功,從入我大明北洋麾下,從生到死,陳某都幫大夥考慮清楚。”
陳沐說着向前走了一步,在離徐渭近的時候止住腳步,因爲他終於將徐渭的壁畫中小字看個清楚。
《靖海封神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