鑽牀由四尺長的木杆與四尺長的鐵鑽桿組成,鑽桿上掛着小塊金屬材質的鑽刀,整體放在丈長的鑽牀上。
粗大的圓木杆上均勻布着四條斜凹痕,看上去像經過精密測量過一般,卡在鑽牀中段相同凸痕的木卡上,推動木杆穿過木卡,鑽棍會因木卡及自身形狀而均勻旋轉,帶動鐵鑽桿上的鑽刀,在固定好的銃管內壁刻出膛線。
令陳沐驚奇不已,有這東西,半日鑽出膛線並不奇怪,但是……他很清楚手下匠人的工具,他們有規、矩、卡尺這些常規器物,炭筆之流也是隨身攜帶。
但這個鑽牀,是這個時代匠人能做出來的嗎?
如果這架鑽牀是關元固做出來的,陳沐或許還不會這麼驚訝,畢竟老匠人一輩子浸淫此道技藝到家,雖然有些奇怪但還在可以接受的範圍內。
但關尊班太年輕,陳沐只能把這一切總結爲他一時間的奇思妙想。
“這個凹痕切線,老二怎麼做的?”
老匠人關元固也不甚清楚,看了看這才迷糊地說道:“這是用,用紙斜折劃線貼在木棍上割的吧?老兒也不清楚,還得問老二。”
“先別問了,讓他養傷。”陳沐現在基本對鑽膛線失望了,效果沒那麼大,還影響裝彈速度,徒耗時間何苦來哉,但他看見這架鑽牀有了新的想法,指着木牀問道:“關匠,你覺得把鐵桿換成鑽頭,固定銃管鑽膛,會不會快些?”
這纔是陳沐看到鑽牀的第一想法,還鑽個屁的膛線,有這東西就應該拿來鑽膛啊!
像關元固這樣老練的匠人,一月能鑽光一根銃管,這個效率其實已經是非常高的了,但人力手工是很難達成標準化的,一名優秀匠人一年鑽出十二根銃管之間有可能形成較爲粗糙的標準。
但十個優秀匠人一年鑽出一百二十根銃管絕不可能達成標準化。
“鑽膛?”
老匠人關元固楞了一下,先前被惱火衝了頭腦,此時陳沐一說,當即上前推拉鑽木試了兩下,面上悲慼的神情竟漸漸減少,轉而動動這兒、弄弄那兒。
興趣盎然。
陳沐等了片刻,才見關元固心滿意足地起身,拍拍滿是乾裂的手掌笑道:“老二真做出了好東西,有這個,十日,至多十日就能把銃管鑽出來,就算磨光,十五日也夠了。”
效率能有所提升,陳沐滿意地頷首,隨後提出他最在意的問題,“關匠,如果用這個,能不能讓所有銃管一樣寬,溶制一樣的鉛丸,放一樣的火藥?”
標準化。
“這個不行。”
老頭兒直接擺手,用手上下晃了晃鑽棍道:“老二做的粗糙,僅一道木卡,木杆不穩,上下晃出去鑽到銃上,就有二三分的不同。”
不過說罷關元固擡頭看見陳沐眼中的失望,趕忙接道:“不過若讓老兒再加工兩日,應當能做出一分之內的銃牀。總旗請看,木卡換鐵卡,再在前面鑽棍上加一塊鐵卡,兩處定住則上下不晃;放銃管處再鑄出鐵模,就照總旗定下的新銃管形制,後前窄後厚,取六棱固定。”
關元固越說越興奮,也不管陳沐能不能聽懂,接連不斷的把心中屬於匠人的奇思妙想說出,說罷才反應過來自己,帶着謹小慎微的歉意道:“總旗不要見怪,小老兒上了年歲,這話就多了。”
“無妨,陳某大概聽懂你的意思,銃管外壁用六棱的形狀,更容易固定在鐵模裡,不過這樣鐵要耗費稍多,關匠算算,一根銃管要用多少鐵?”
“十五斤鐵、五斤木,不能用清遠的鐵,清遠黃鐵不禁用,做不成銃管。白鐵倒能勉強一試,但要用木炭再燒,煤餅不行,耗費更多,倒不如直接購入福建毛鐵,拿回來小老兒就能打銃。”
“二十斤!”
陳沐驚訝出聲,不是說要四十斤打成八斤的嗎?難道自己從白元潔那兒聽來是錯的?陳沐問道:“十五斤鐵,能造好?”
“足夠了,小老兒甚至留有餘量。不過如此一來,雖不易炸膛,經久耐用,可銃卻要沉上兩三斤。”關元固對陳沐道:“總旗以爲如何取捨?”
這還真是要取捨的大問題,鳥銃手身上各個物件兒本就不輕,七八斤的鳥銃攜帶就已是不便,如今鳥銃再沉上三斤,雖更安全,但卻也極大地考驗銃手體力。
“銃管若短一尺,如何?”
這個時代的鳥銃皆長四尺,但銃管修制難以形成標準,有些銃打得遠、有些銃打得近,但總得來說五六十步能傷到無甲的敵人,與這相比,二百步的最大射程似乎並不重要。
“短一尺,唔,總旗啊,這小老兒可說不準。”
關元固似乎是擔憂做出成品不招陳沐歡喜,道:“若總旗下令,小老兒就做一杆三尺銃,銃眼六分,如若可行,就推爲定製,如何?”
陳沐點頭,隨後乾脆在鐵匠坊取過炭筆與木片,畫出自己想要的形制,道:“做一杆三尺短銃看看,此外再試試用燧石發火引燃火藥,不過這個沒一年半載弄不出來,弄出來發不出火也沒用,你老人家記着這個事,別忘了琢磨!”
燧發槍的原理,用慣火繩槍的陳沐一想就明白,但真要他做,最大的難點是保證力大、耐用的彈簧才行。
雖然這只是個小問題,卻不好解決,成了關口。
把木片遞給關元固,陳沐這才起身,剛擡起頭卻又想起了,問道:“讓你再招募幾個匠人,找到了麼?”
“十月要收稻,他們的旗官不放人,要等農忙過後再來聽用。”關元固豎起三根手指,道:“三個匠人,都拖家帶口約莫十三四人吧,等他們過來,到明年開春,只要鐵能跟得上,最少爲總旗打出十杆好銃!”
“等他們過來吧,過來了陳某還有新東西要你試試,每杆鳥銃刻上造銃匠人的名字,別忘了。”
陳沐滿意地點頭,冬季多十杆新做更加可靠的鳥銃,基本符合他的預期,“老二養傷有什麼需要,叫人去衙門找我,打仗剛回來,旗下事宜頗多,等廣城醫生來了,陳某再來看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