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陳帥用兵越發老練了,四年前陳帥便是如此用兵,如今小陳帥也能如此。”
天津北洋軍府新落成的衙門裡,雖然夏季已過,軍府幕僚依舊不忘搖着扇子,趙士楨攥着泥金摺扇,徐渭輕搖蒲扇,指着日本送還的戰報道:“後生可畏。”
“咱大帥才令人可畏,四年前大帥就這麼用兵。”趙士楨一仰頭道:“四年後大帥還是這麼用兵,杜黑子都說了——他上他也行。”
指點江山的蒲扇頓住,徐渭把趙士楨的話過腦子想了想,好像確實是這麼回事,突然恍然大悟。
“大帥在每個地方軍力僅擴一衛,其他兵力都由旁人率領。”老瘋子抿了一口清茶,表情耐人尋味,道:“該不會是帥爺只能帶這麼多兵吧?”
二人正在軍府衙門扯着閒話,校場上頂盔摜甲的陳沐已揉着胳膊邁着大步走入衙門,看見倆人一見到自己表情奇怪,覺得奇怪,環顧周身沒發現哪裡不妥,問道:“你倆在聊什麼?”
徐渭人老成精,十分從容地擺着蒲扇問道:“老夫同常吉說起小陳帥用兵深得大帥兵法三味,着實後生可畏。”
趙士楨的功力不足,尤其在聽到徐渭一本正經的回答後已繃不住臉上的笑意,搖頭感慨道:“學生實在不知大帥兵法奧妙——正如這操練騎兵,像旗軍步卒一般,不見有什麼特別,爲何帥爺就能斷言其成軍可勝虜騎呢?都是一樣的戰馬。”
“只有戰馬一樣。”
說起戰馬,陳沐咬咬牙,以前手上沒馬軍,養那麼幾匹馬也沒覺得多貴,現在就不一樣了,杜鬆從北疆各衛、軍牧、口市上訂下戰馬九千匹,他都沒錢給人家——手上就那麼多銀子,還指望着給新募軍預支軍餉安家,南洋運來大量銀兩轉眼就被散個乾淨,這才分數批帶回兩千多匹。
不過這樣也好,可以給北洋軍府充足的時間來劃定野牧場,如此數量巨大的戰馬是不能放在一個牧場馴養的,也不是不能,有錢的話可以,反正陳沐的財力養不起。
他坐到軍府衙門上首,讓人端上大碗涼茶,道:“牧場可算找好了,十八處野牧草場,九處馬圈棚場,如此一來每年僅仨月養馬,財力支出還不算大。至於常吉說的疑惑,我問你,什麼是虜騎?”
“不要把騎兵與步兵對立,騎兵之所以特別,只是因爲四蹄比兩腿跑得快,只是因爲他們騎馬。”陳沐沒等趙士楨回答,侃侃而談道:“陳某原話並非是操練出的騎兵可勝北虜,而是北洋軍府衛可勝北虜,俺答具裝甲騎不能挽弓馳射,還是不能下馬步戰?蒙古輕裝弓騎不能持刀突擊,還是不能下馬步射?”
“就算戰馬和旗軍都會消耗,我也沒打算練一支以同俺答甲騎互衝或同北虜弓騎對射爲目的的騎兵。”
“軍爭之事,並非棋逢對手,而要以正合以奇勝,你看看戰報,李氏用騎兵可謂精髓,家丁俱爲重騎,可沒去衝擊突擊,只在敵陣崩潰各自爲奔逃時自腹背襲擊,十餘步外挽弓馳射,三五步中鏈枷砸下,區區數百騎一戰斃敵上千,己方僅三騎落馬。”
“你讓他戰鬥開始策馬突擊試試,那步兵結出槍陣拋射箭雨,丈二長杆挺刺之下,再重的騎兵也要被捅下馬去。”
趙士楨大概明白一點陳沐的意思,問道:“那大帥要練什麼樣的騎兵?就當同虜騎作戰。”
陳沐偏頭笑了,攤開手道:“自然是敵騎衝擊時能射他,敵步潰逃時能追他,敵弓騎馳射時能自側翼突上砍殺他——說到底,騎兵只是一種功能兵種罷了,只有沒馬的人才會覺得騎兵足以決定戰場。”
“馬隊不是用來突擊的?”
趙士楨腦子浪漫起來,手舞足蹈道:“持丈八騎矛,結陣直突敵陣,撞出缺口,於陣中四面砍殺。”
“當然可以,如果這種戰法用得好,能直接幫助大軍取得全面勝利——這也是軍府衛騎兵今後操練的主要側重點,不過這需要大量訓練,不是任何一支騎兵都能做到的。”
“大量訓練?”
“你拉出百名農夫,發給他們鳥銃,讓他們同敵軍抵近至三十步放銃齊射,能麼?”陳沐輕笑,搖頭道:“南洋衛香山旗軍,拒馬河一戰,首次齊射百杆鳥銃僅開出不足七成。”
“早了、晚了、銃拿不穩掉了,戰鬥中人是有氣勢的,兩支軍隊的勇氣之爭,互相恐嚇,恐慌會讓軍卒能力降至最低,你找一些農兵連對着上百人講話都說不清楚,讓他對着上百人放銃?”
“陳某之所以如今纔將操練騎兵提上日程,並非是因爲即將啓程東征,而是終於把操練步兵用熟,理論與實踐都有足夠多的經驗,纔敢着手操練騎兵,騎兵的戰力高低不僅僅在騎兵,還在他們的戰馬。”
徐渭到底要比趙士楨知兵,想起早些時候陳沐在騎兵校場上修的那些樁子、跑道,問道:“所以陳帥那些路柵路樁是操練戰馬的?”
“當然,蒙古騎兵很厲害,他們的騎手是最好的騎手,大膽無畏號令嚴明忽聚忽散,但他們的馬不是,因此很難發動衝擊。”陳沐輕輕搖頭,道:“我不是說蒙古馬矮小無力,再矮小再無力的戰馬,也比人的力氣大,我今天剛試了,只要縱馬奔出五步,騎矛能把百斤大袋挑飛三尺。”
陳沐坐在衙門裡絮叨半天,趙士楨已經見他揉好幾次胳膊了,問道:“那……大帥的手臂?”
“啊?不是,刺過之後頭腦一熱想在馬上耍個花活兒。”陳沐有些慚愧地以手掩面,“差點把自己掄下去,扯着了。”
一丈九尺的馬槊杆粗一寸,九斤的稠木大槍,陳沐有腰力尚能掄開卻收不住力氣,在校場鬧了大笑話。
“大帥,這是報應。”杜黑子癟着臉侍立身後,小聲道:“旗軍操典第七章槍矛銃刺令三十七條,一概不準習練花槍。”
陳沐仰頭大笑,道:“這次他們應該就知道爲什麼不讓習練花槍了,軍陣槍術,只一打一戳,餘者皆無用,這是真理。”
“我們的軍隊紀律非凡,接下來要練這支騎兵,不單單要讓兵有紀律,要到馬怎麼走路,都練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