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沐走出皇宮時天色將暗,多虧下朝徐爵就派人給杜鬆傳了話,纔沒讓杜黑子在錦衣直房裡傻等。
錦衣給南洋大臣留了口信,他家的五品馬伕杜黑子正午去城西柳泉居吃了些點心,下午懷裡揣着兩壺酒跑去聽戲,喝多了爭風吃醋跟人動起手來,一個人放翻六個壯漢,順便揍了三個盯梢來勸架的錦衣,酒醒之後賠了九個人,帶人去鶴年堂抓藥。
陳沐走出宮城,聽錦衣千戶跟自己講杜鬆的情況,聽着他面上輕笑,心裡不太舒服。
他知道杜鬆的問題,武藝高強、脾氣暴躁、心胸狹隘,每每遇戰總想仗刀策馬輕軍冒進,就算在北講武堂學畢業,纔能有所提高,但性格缺陷卻隨年齡與日俱增——經常犯錯不可怕,可怕的是這傢伙總有一種‘不成功便成仁’的自毀傾向。
民族危亡、戰局垂敗的時候懷抱這種必死之心挺好,但平常總揣着這種心態就有點恐怖了,陳沐不止一次交給杜鬆些尋常小事,這傢伙居然能說出‘幹不好我就出家當和尚’這樣的話。
陳沐已經想好了,杜鬆說什麼也不能再留在國內,等海外的正經航線出來,就把他丟到墨西哥去,但必須要等正經航線試過之後才行,真說起來,杜鬆性格里的堅韌遠遠不及林滿爵十分之一,他也就能做個戰將,探險家這種對性格要求過高的職業,他沒有擔當的能力。
神中年也剛從宮裡出來,他和另外兩名閣臣整日都呆在內閣裡,中間差宦官去看了陳沐跟小皇帝幾次,每次得到的迴應都是小皇帝在手舞足蹈地講述着什麼,看模樣跟陳沐聊得挺歡——閣老真沒想到,這倆人年歲相差近二十歲,居然能聊到一塊去!
還真別說,他倆確實能聊到一塊去,而且在某些新興領域,小皇帝的瞭解甚至超過世上大多數人,因爲本身接受的知識少,他認識世界的開始基本起源於《陳氏道德經》,接受一切新鮮事物要比別人快得多。
不論朝野,現在都還有人不相信從東出發航行寰宇能從西邊回來——當然,只限於不相信,即使真的有人環繞一週回來,對朝野也沒什麼好震動的。
天圓地方是中國的老理論,但這個理論老到什麼地步很少有人知道,在漢代,東漢時期,這個理論就不時興了。
漢武時巴蜀學着落下閎爲制定曆法,提出‘渾天說’,他的歷法比旁人都要精確,叫太初曆,被選爲官方曆法,不過當時沒人能確定地是什麼形狀,因此還只是一種說法。
到東漢,張衡發展渾天說,同時期還有一個對立學說叫‘蓋天說’,早期屬於天圓地方,後期地也變成圓的,爭論點只在於天地究竟是球形還是半球形。
天文學的觀測與進步一直在發展,到唐朝,測量經線距離的僧人一行徹底推翻了蓋天說,他爲唐玄宗制定的歷法叫做大衍曆。
這世上不單單航海者需要準確的天文學導航定位,農耕文明更需要準確的天文學制定曆法。
對朝野官民而言,有沒有人環行寰宇一週並不重要,就算真的知道有人環行周天,也起不到任何實質性意義,日子還要過。
但對小皇帝來說,環繞周天的應該是他的艦隊、應該是他的子民,如果不是,他的子民就應該去了。
“陳帥很是歡喜,想必與陛下交談甚歡。”張居正揣着明白裝糊塗,在府邸內迎接陳沐,邊引路邊笑道:“可否與僕講講?”
“陛下謙虛好學,有明君氣象,這是大明的福氣,閣老居功至偉。”陳沐笑着恭維張居正,在室外小聲對張居正道:“陛下欲下詔,待明軍登陸南亞墨利加,招募軍兵戰船組成艦隊環遊世界,我舉薦了部下悍將林滿爵,其性情至剛至堅,可擔當此開天闢地頭一遭的重任。”
“環遊世界?”
張居正的眉頭皺起,想要說些什麼,話到嘴邊又拉着陳沐拐到一邊問道:“有利可圖?不要爲彰顯氣象打造五千料巨舶寶船,海軍講武堂的研究老夫看過,那種巨舶並不合用,勞民傷財。”
聽到張居正言語裡似乎並不反對,讓陳沐鬆了口氣,拱手道:“閣老放心,大明已擁有向東行至西班牙的海圖,這是一條成熟航線;向西則有三寶公當年行至非洲的海圖,大明距天下輿圖其實只差最後毫釐。”
“不必大動干戈,向東,依照合約大明最遠於西班牙駐軍;向西則依照與葡萄牙、獅子國的合約於獅子國駐軍,沿途還有諸多葡夷商站可供補給,只需派遣一支三千人艦隊,攜帶使者、錦衣向西駛去,再招募民間商隊隨行,行至各地即可,在下以爲,最大的三艘戰艦,以南洋衛港新造兩千五百里料戰船及兩千料戰船最爲合用。”
“沿航路左近,使者同各國簽訂通商條約,錦衣暗查國情國力、測繪輿圖,商賈記下其國特產、稀缺商貨、國中物價,進一步擴大海外市場,隨後民間商隊以小訂單通商各國,朝廷組建商隊則以大宗貨物進出口獲得利潤,難道閣老還擔心無利可圖?”
“不過那三艘巨舶的名字,在想還要請求閣老准許。”
陳沐說的不算新奇,基本上與過去鄭和下西洋的辦法相差無幾,也是民間商隊、朝廷商隊的方式,唯一區別是過去朝廷不派商隊、民間也很少派商隊出海到那麼遠的地方,誰想買誰就到天朝來買,自己進貨運貨。
但現在國中已經知道一個真相,原來貨物的價格,在運送之間能翻上數倍乃至十數倍,過去最大的利潤都白白拱手送人了!
過去還有一個安全問題擺在所有人面前,如今南洋軍府像一隻巨大的八爪魚將觸鬚伸向各地,這座開啓便再難停止的戰爭機器爲商船保駕護航,還有什麼好猶豫的?
張居正聽到陳沐和皇帝沒傻到用巨大而笨拙的封舟環遊周天,讓他心底重重地鬆了口氣,戰艦體形越大,製造難度呈幾何上升,造價自然也隨之上升,何況還要添置武裝,他可不希望陳沐弄出幾艘十萬兩戰船,去做這種看不見太大意義的事。
他問道:“巨舶的名字,你有什麼想法?”
陳沐卻先賣個關子,道:“大明艦隊初次環行世界,其象徵意義巨大,首艦兩千五百料戰艦,陛下欲命名爲萬曆號,這會爲皇帝帶來巨大威望,餘下兩艘主力戰艦爲萬曆號保駕護航,應選一文一武,在下欲定名爲太嶽號與南塘號,不知閣老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