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館窗櫺帶着海岸邊特有的腐蝕,利貝拉握着菸斗的手指向市政廣場邊的衙門。
“最先沒有的是市政官,市政廳成了濠鏡衙門,當時只有幾百部下的陳沐用相同數量的軍隊打敗澳門葡萄牙軍隊,奪走我們修建的炮臺,幾百個馬來人和葡萄牙探險家被他殺死,勝利讓他制定約束法律和稅收。”
“修建教堂的基石被他拿去鋪路,他派人進我們的醫院、大學和鑄炮廠,學習他們沒有的、不會的知識,卻拒絕學習神學,澳門的戰士不是他們的對手。”
“那個時候沒人知道像他手下那樣士氣高昂作戰兇悍的人只有幾百個,其實整個廣東像那樣的戰士都不多,我們誤以爲像他那樣的將領和像他那樣的戰士還有許多,就連主教都認爲即使從印度調兵都不能擊敗他。”
“其實那個時候是可以擊敗的,但在他向馬六甲挑釁時,所有人都選擇沉默,他的兇悍,把人們的膽量打沒了,就像在呂宋、在林來島對你們西班牙軍隊做的那些事一樣。”
“後來,教堂在居澳葡人的強烈要求下還是建立起來,但他不再准許我們挖掘石礦,石礦由他的人繼續開採,大教堂每一塊石頭都是重新買來的;炮廠倒閉,因爲有經驗的工匠都被南洋衛軍器局高價挖走,學會一切後又把他們踢出去流落街頭,那些人只能坐船回印度。”
“醫院也一樣,他們有些地方比我們的醫生高明,有些地方恰恰相反,但他們哪裡高明我們不知道,我們高明的地方他們一看就會,那時候沒人意識到陳沐所做一切都有其目的。”
“現在,醫院成了關押麻風病人和西班牙病患者的臨時收容所,沒有明人去看病,他們更信任他們的醫生。”利貝拉身份攤開兩手,臉上帶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挫敗,道:“明人管得這病的人叫楊梅瘡,至於陳沐,他不準任何得這病的明人通過關閘,如果是明人,會被流放到上川島、下川島。”
“如果不是明人,在醫院等待下一次開回印度的船,不想走,就會被掛在淺海柱子上,殺人,他從不手軟。”
“如今還有作用的只剩大學,但大學裡只有十幾個神父和學士,傳教事業一度停滯,主教甚至想用一個人給三兩銀子的方式來招攬信徒,可就算真用這樣的手段都沒用,廣東白將軍是他走後掌管這裡的大員,澳門一直在他們的監督下。”
“剛傳出消息,白將軍就讓自己的部下穿着便裝傾巢而來,領了銀子就走然後再不出現。”
“傳教二十年,不如陳沐的部下在澳門海角爲他隨手修的廟信徒多,我和主教說,這是一塊被天主遺棄的土地,他們不信。”
“如果天主能聽到呼喚,爲什麼不降下神罰把這個褻瀆神靈無惡不作的混蛋溺死在海里?”
利貝拉端起酒碗飲下一半,攤手在桌面上道:“現在你知道,陳沐是靠什麼起家的,他靠殺我們,坐穩香山千戶;用殺我們得到的戰船,擊敗他們的海盜,成爲軍團長,得到去北方的機會;等他再回來,又靠殺你們讓他戰功更重。”
“誰想在這傳教誰來傳吧,等我把你這次議和的委託做好,我就回國。”
唐胡安很久都沒說話,看着酒碗不知在想什麼,直至蠟燭燃燒過半,他才擡頭感慨道:“一個人,能對一個國家,有這麼大的影響麼?”
就利貝拉神父所說,彷彿葡萄牙在明國的一切遭遇都因陳沐一個人一樣!
這太難以置信。
“如果他真這麼出色,爲什麼不……”唐胡安擡手在脖頸間做了個動作,道:“只需要一顆鉛彈,在合適的時機就能除掉這個麻煩。”
“那是你們西班牙人要考慮的事,葡萄牙不會這樣做,我們可不想惹惱了明國失去印度、失去馬六甲,比起惹惱大明的後果,現在這樣還不錯,可以貿易、澳門也很安全。”
利貝拉神父看向唐胡安的眼神有些譏諷,道:“整體上,明國官吏認爲濠鏡葡人也是他的子民,如果有一個稅官被殺,就意味着濠鏡造反,所有葡人都會死,當白靜臣的戰士傾巢而出,馬六甲甚至印度,都會死。”
“澳門隸屬香山縣,像是香山這樣縣,廣州府有十個,像廣州府這樣的地方,兩廣有二十個,像是廣東省這樣的地方,大明有十三個。”利貝拉神父嘲弄地說道:“閣下在勒班陀擊敗奧斯曼的海軍,摧毀他們二百三十條船,你知道香山船廠一年下水多少條船麼?” Wωω ◆ttκá n ◆C○
“一百五十條,一百條三門火炮十名水手被叫做百料的漁船;四十條十一門火炮載兵二三十叫二百料小鯊船的戰船;還有十條更爲龐大的五百料鯊船,但那種船不讓百姓和商人用,所以不知道上面裝的什麼。”
唐胡安瞪大了眼睛驚呼道:“他們用炮船打漁?”
利貝拉聳聳肩道:“明的朝廷以前規定一個衛所有多少條船,在陳將軍還沒有掌權前,他把多造的戰船交給漁民和衛所農夫,以此來避免受人彈劾,也保證在戰時能有充足的戰船,另一方面也能讓百姓防備海寇,那種最小的漁船曾擊沉過印度總督派來的事務官坐船。”
“後來他執掌大權,爲何你們對抗,他不滿足於這種小船,建造更大的戰船,所以沿海衛所依然在使用這種船打漁,聽說在廣西與另一個國家鄉鄰的海上,沒人能和明人搶奪漁場,海盜和海軍都不行。”
“海那邊的南洋衛纔是給他造戰船的船廠,我只知道國內國外的木料鐵料都在往南洋衛送。現在就算殺死他都沒有用,他備受皇帝器重,他的學校每年有四百個像他一樣的軍官進入軍隊,閣下也不想那些戰船開到西班牙吧?”
利貝拉彈着身上灰塵,葡萄牙已經認從了在澳門這種資源分配的現狀,他對唐胡安道:“當然,我只是不建議,如果閣下想試試,儘管去刺殺他。”
唐胡安的臉色不好看,陳沐給他的好印象已經在澳門興衰中消失殆盡,他嘆了口氣道:“他的條約不是好事,神父叫我警惕,卻也只能警惕地簽下來,明知是毒藥,還必須要吃進肚子裡?”
“教會分析過,他想取利、他也會坑人,但還算剋制,在利益中他拿了大頭,就會讓你拿走剩下的,和我們在海外做的不太一樣。”
“呵!就算一樣。”利貝拉慘兮兮地笑了,“我們也只能這麼想!”
就在這時,鑼鼓在市政廣場響起,唐胡安在樓上聽到人奔走相告,葡人印度總督派來簽訂條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