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衝鋒

“焙烙火矢?”

小早川景隆已無法在中軍安坐,他快步走至軍陣高地,眯起細長的眼睛極力望向原野合戰之處。

所謂的焙烙,其實是陶罐手雷,因北宋武經總要對這類兵器稱爲‘鐵烙錐’,因而沿襲名稱爲焙烙,不過這種兵器多用水戰與守城,小早川景隆還未見過其用於野戰。

而且射程太遠,幾乎與長弓齊平,小早川景隆活躍於瀨戶內海,對水軍兵器極爲熟悉,因而根本不會發生誤認爲焙烙的錯誤,這更讓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等敗軍逃回問個清楚。

毛利氏真正當權者景隆身着大鎧頭戴上世紀主流的吹反大兜,一身裝備非常老派,抱着手臂向戰場指點,向部將分析局面,雖局勢不容樂觀但語氣非常輕鬆,道:“我軍敗局已定,受敵軍火器所擊,陣勢散亂衝擊,只有一一爲敵所殺之窮途。”

“敵軍是長短兵器配合作戰?那個遮擋戰場的長兵叫做狼筅吧,聽說是明國專門剋制海賊野太刀造的。”小早川景隆極力想要看清,但終究還是徒勞,他撇撇嘴有些可惜道:“胡賊軍陣嚴整,再做交戰,如果依然先發火具,切記約束足輕,不可慌亂。”

“可先讓部下散開,在敵軍火具放完後再結密陣,這種東西他們帶不了太多!”

“此戰會有點難,但無傷大雅,我瞧他們兵力不足,糧草也不會充足,既不能攻城,退軍又不甘心,還不敢貿然來攻。”景隆已不想再看口羽春良是如何兵敗的了,他走回本陣道:“最壞的結果,不過三兩日與其相攻一陣,我們知道胡賊有火具、有鐵炮,不易力敵。”

在戰國時代的日本,想要找出一個有大局戰略的人很難,哪怕是相對的大局戰略,畢竟一方水土一方人,他們有自己的生存思路。

但毛利氏是擁有大局戰略土壤的武家之一,他們有最多的土地、最多的兵力,領導這樣龐大家族的大名,需要從全面着眼。

景隆不是大名,但他有與大名相近的權力,他說道:“乾淨利落地取勝很難,把他們拖在這就好,拖在這山吹城下,沒有明軍相助,三月之內兄長就能將尼子家趕盡殺絕。”

“那隻不死心的鹿,一定要將他討死。”

小早川景隆的兄長是吉川元春,所歷戰役無一敗績的毛利氏頭號猛將,攻滅尼子家的是他,壓制山中鹿介復興尼子家的也是他,從來沒輸過。

至於口羽春良的勝敗,已無人在乎,先作大將以往被派出都是爲了取勝,但面對未曾有過交手的明軍,派出先鋒只是爲了看明敵軍戰法,以圖在之後的交戰中取得優勢。

小早川景隆的一切部署都是最正確、最有利的選擇,唯獨漏了一點。

不論他是否告知口羽春良,陣前已指派曾在長門國數次力挫大友家攻勢的猛將天野隆重率部接應,即使局面不是死戰,也會被打成死戰。

實際上不論哪個國家,正常戰鬥都極少死戰,戰鬥目的也從來不是趕盡殺絕,一兩成失去戰力就足夠讓陣形散掉,陣形散掉餘下兵力不成組織,自然就成了潰軍。

尤其在戰國時代的日本,農兵足輕是很少往死裡打的,能拼死作戰的都是武士,但主家不能承受作爲骨幹的武士統統爲死戰陣亡,所以戰事都留有餘地。

這就好像旗軍戰死幾百陳八智不心疼,但要突然把他手下炮隊幾百人弄死,他能不管不顧地跟人打生死。

但在戰國時代的日本還有個人例外,就是被稱作魔王的織田信長,他打仗是往死裡打。

擺在口羽春良面前最艱鉅的問題,是大龍當前,沒有數倍兵力,不是他想退就能退的。

通常戰事留有餘地,但那只是通常,王將軍此次接到的命令是這七八百人一個不留全部打死。

“向敵軍兩翼發小旗箭!”

兵隨令走,令旗招展之間,左右兩側接連兩支小旗箭在敵軍兩翼後陣炸開,將剛想退走的足輕大部又炸回陣中。

對戰事潰散、逃跑已成習慣的足輕們而言,與不可戰勝之敵作戰失敗沒什麼可怕的,可怕的是想跑不讓跑!

“兩翼兩個百戶將鳥銃手留下,帶兵向左右佯退,敵軍追擊就放小旗箭,把他們向我這逼!”

“所有鳥銃手後退,由各自總旗率領,在我陣後左右三十步結方陣!”

“不敢跟我打?不打也得打!”

爲留下這夥尚未接戰就已失去陣形的敵軍,王如龍是機關算盡,他甚至命令鳥銃隊放銃時避開敵軍指揮中樞,也就是拖刀在陣中奔走的口羽春良。

根本就不存在接戰,他麾下狼筅手都舉累了,敵軍都沒敢上前接戰,幾支小旗箭把敵軍陣形炸破令他始料未及,這些看起來像正規軍的倭兵戰力明顯拍馬都趕不上有組織的倭寇,更遠遠比不上日本海賊。

別管海賊還是倭寇,都是物競天擇地完成了兵農分離,腦袋別腰上,不拼命廝殺就得死,農兵不一樣。

就像張永壽的衛所兵打不過礦工一樣,不脫產不訓練的農兵就算拿上兵器,戰力也高不到哪裡去。

被小旗箭擊打混亂的足輕好不容易被口羽春良鼓起士氣,緊跟着被鳥銃輪射又打散了,來來回回就能看見一個頭戴大兜身着皇甲的將領操刀在陣中奔來跑去,走到哪,哪的足輕就被驅趕着結小陣衝過來,等他走遠,接着再退走。

早在跟隨戚繼光平倭時期王如龍就總結出一套亂戰陣中認出倭寇將領的本事,有漢人倭寇做將領肯定漢人是將領,沒有漢人將領就看哪個倭將的鎧甲顏色最顯眼,一準是主將沒跑。

口羽春良看在眼裡急在心上,他到現在都沒弄懂明軍的陣形到底是什麼,只知道威力巨大的鐵炮隊被護在正中,每次想摸過去當先的足輕都會被幾次齊射擊散陣形。

泥人還有三分火呢,要是一鐵炮把他打傷,他退下去也夠威武,對面一放鐵炮自己麾下足輕就二三十個二三十個地死,活躍在陣前的自己卻像八幡大菩薩附體般躲開所有鉛子。

他不是沒有逃的機會,但不能這麼逃啊!

自己身上一點傷口沒有、甚至連一滴血都沒有,麾下足輕卻死的死傷的傷,還能打的不到三百人,除了放箭射翻不知道多少敵軍連短兵相接的機會都沒有。

這樣退下去,實在有辱家名啊!

着急上火的口羽春良算看出來了,他在陣中聚集下級武士,高呼道:“胡賊沒打算讓我等活着回去,今日我等僅有此命爲我主毛利盡忠,請諸位換用野太刀將性命託付我手,隨我在死前衝進敵軍陣內!”

“各個足輕隊,我等已決然赴死,敵軍未給我等留下活路,凡有勇氣之人,皆應隨我等凜然赴死!”

十幾柄五尺長刀分發至各個武士手中,口羽春良率先持刀,一衆武士持刀站立一排,身後備受鼓舞的足輕亦組起數十人的陣線,伴着口羽春良幾聲呼喝,各個高喊着本家家名,舞五尺長刀衝向鴛鴦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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