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職當然不可能依靠白元潔隨隨便便一句‘副千戶白元潔有令’就能升的上去,實際上這幾個月白元潔都在爲清遠城東一戰的戰功而奔走,親自前往廣東都指揮使司、布政司,甚至前軍都督府都派人送去信件,這才爲清遠城外那場戰事取得相對公正的評價——他們禦敵有功。
只有確定是有功的而不是抗命的,才能進一步有受賞的可能,等一切塵埃落定,也就是陳沐等人聽說白元潔升任副千戶的時候了。在那之後,白元潔乘船順北江一路而上,沿江走韶州等地,他做了一件大事。
募兵。
募被稱作蠻獠的蠻疍人充他部下五部百戶所缺失軍戶,爲此白元潔徵募到一支足有四百餘正丁、餘丁過千的大軍,順流而下回到清遠。
“千戶,這就是你說的募了點兒家兵?”
隨白元潔的回還,當陳沐的腳再踏進清城千戶所,牆寨內上千人翻蓋屋舍幹得熱火朝天,男子婦人繡面文身,千戶所正中插千戶旗,周圍各插龍蛇旗,這些來客分明是不同習俗種族的蠻獠兵。而登上寨牆舉目望向清城千戶所不遠處的北江面上,數百艘漁舟小船停靠岸邊,那是蠻疍人自太祖時起定下以舟爲家的祖制。
四百多戶,家眷上千,都被白元潔募爲家兵,充作軍戶。
這種操作在陳沐看來很迷,太祖皇帝是沒說舟上疍戶不能成爲軍戶,也沒說不能募爲家兵,可就算白氏再有錢也禁不住這樣折騰吧?
“陳二郎,清遠與倭寇一戰,你以爲如何?”白元潔沒回應陳沐調侃似的疑問,輕輕覆手看着清城千戶所,面容肅穆道:“衛所兵不堪大用,白某知道。可白某不知道他們居然不堪大用至此!三千餘軍戶被百十倭寇嚇住在城裡不敢迎戰,百戶出戰所率兵員不過四十……你知道白某這副千戶麾下五部百戶在籍軍戶多少?二百,二百一十七戶。軍紀渙散士氣低下,這樣的衛所軍還是我大明護國之軍?”
陳沐低頭看着腳下,又看看那些紋身好似蛟龍的疍戶,沒有說話。他能說什麼呢?告訴白元潔整個大明所有衛所都是這個樣子,有的衛所甚至只剩下千戶一人?
“今後便不同了。”白元潔年輕的臉上寫着振奮,伸手揮向清城千戶所,指着那些忙碌的疍人道:“土人說疍人以舟爲室浮生海上,是爲賤籍故不通婚,疍人自畫面紋身取蛟龍之意,自稱龍戶求活海中,所以人們叫他們蠻疍。可你看這些疍人,他們臂粗、臀大、腰板寬、腰桿硬,在白某看來,正是最好的軍丁——自今日起,這清城五百戶,便號蠻獠營!”
在白元潔的雄心壯志下,陳沐仔細觀察忙碌的疍人,知白元潔所言不虛。過去人們說游泳運動員有最好看的身材,肩寬臂長倒三角,是因爲大量水中運動水壓塑造而成。疍人的身材不如那樣好看,卻更加有力,每個疍人男兒身材都像一道門板,寬闊健壯,儘管他們的個子未必都有邵廷達那般魁梧,但誰都不能否認,疍人的確是極好的軍士。
陳沐能從另一個角度找到原因,這些疍人受於賤籍,很少登岸,日子過得辛苦吃食上卻比軍戶強出許多,他們的食譜不缺魚肉,有精細的蛋白質補充營養,動輒舟楫數十里,不論泅水捕魚還是操櫓滑槳,都能給他們巨大的運動量。
所以他們強健、有力。
白元潔本來是想在清遠城鳳凰街的白氏宅院中請陳沐飲酒的,但先帝大喪尚未除服,飲酒作樂顯然不合時宜,便索性二人牽着馬引幾名親兵順着官道邊走邊聊,“如今衛所文恬武嬉,衛所軍官更是如此,清遠三千旗軍,可戰者恐不過數百,如今白某募蠻獠營,今後自當整軍練軍,屯田事宜,你陳二郎既爲我戶下總旗,要擔起更多。”
說着白元潔轉過頭來,“你的總旗要耕種五十頃田地。”
陳沐自然點頭應下,不過頭腦裡打了個轉才瞪大眼睛,詫異出聲道:“五十頃?!”
五十頃就是五千畝田地。
明朝軍戶,一人軍田五十畝,這是祖制。祖制開始是每個軍戶的田地,但上百年下來,祖制也禁不住年歲摧殘,如今的軍田大多爲軍官私有,所種收成其中屬於軍戶已不足十之二三。五十頃田地,不論肥田劣田,都意味着陳沐一部總旗要耕種過去一個百戶所的田地,這不是要累死他?
“不必將眼睛瞪得那麼大,過去白某任百戶時,百戶所便是耕作五十頃田地,旗軍不過六十餘戶而已;你有白某這樣的上官應當知足,全清遠衛或許你能找到麾下足額的小旗,卻絕不會尋到麾下足額的總旗,你是第一個。”白元潔擡手指指陳沐,這才深而緩地吐出鼻息,道:“過去百戶所軍戶,除戰死者,參清遠城擊倭一役者共五十四戶,正丁五十四、餘丁二百一十三人,盡數劃於你旗下。”
陳沐聽到這時懸着的心才放下,要真讓他領二十多戶人去耕五千畝地,這事他是不論如何都做不到的,但補滿旗軍,倒時可以一試。
他能察覺到白元潔的變化,顯然抗命出戰一時對白元潔造成很大的影響,否則也不至於像如今這般剛剛升任副千戶便大刀闊斧地在清遠衛自己部下施行改革,念及此處他不免憂慮擔心,任何地方勢力構CD是盤根錯節,一個小旗完全掌握旗下十戶容易,可一個副千戶能完全掌握麾下五百戶?
這是扯蛋!
就算是戚繼光,若早年沒有胡宗憲鼎力支持,他能募練出驍勇善戰的戚家軍?
何況清遠衛的白元潔!
“那些不敢作戰的軍戶,已被白某去籍,放他們自去募做家丁也好、做募兵也罷。白某不像廣東守備那樣貪慕錢財,只求練軍作戰護嶺南之地。依照慣例,你可在軍田中得三頃收成作爲私財,陳二郎——你可想好,這五十頃軍田劃在哪裡?”
軍田在哪,還能自己選嗎?
陳沐想都不想地開口說道:“北江南岸,安遠驛近畿。”
卻不想,白元潔聽到當即火冒三丈,鄙夷地看着他,斥責道:“白食白住,上癮了?”
注:時任廣東守備是後來萬曆援朝之役,露樑海戰中明軍指揮將領陳璘。
璘有謀略,善將兵,然所至貪黷——《明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