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醒來,神清氣爽。
陳沐要做的事情太多,一時間毫無頭緒,他決定先從去濠鏡開始。
他要視察一下白元潔的工作。
很長時間沒有登島,恐怕信箱裡的投訴早已堆積如山。還別說,在他離開廣東這兩年,人們並沒有忘了他,隆俊雄回來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去屯門的陳公祠燒燒香,給他家主公在冥冥之中補點香火。
給牽兩頭健鵝遛彎的陳沐帶回屯門小生祠被出身當地的海商翻新加蓋了,過去各個村前巷口的小矮廟兒都不見,屯門有六個村子拜一個大祠堂,祠堂的陳沐刷了黃漆,比他真人還大,長得跟南洋港陳氏大宅前廳當中掛的失真畫像一個樣,就是改了名兒。
金龍如意正一龍虎玄壇真君。
“咱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說是福建有個姓餘的,他過來打聽民間傳說,好像說是要寫本小說。”隆俊雄抱着頭盔撓腦袋,“叫什麼東州什麼列國的,他總給鄉民講那些神神鬼鬼的東西,後來就成這樣了。”
東周列國志?
陳沐覺得這個名字很熟,仔細想想,瞪大了眼睛。
封神演義!
儘管元代已經有關於封神的話本,但封神演義還未被完整寫出。
“回頭讓邵興回趟福建老家,找找這個姓餘的,他要編撰小說,陳某可以資助他一些,如果願意的話,來我幕下寫書也可以。”陳爺牽着鵝跳下船,看着不遠處關閘與久違的濠鏡炮臺,道:“寫小說的目光要長遠,讓他跟陳某一道去呂宋收集素材,以後咱的艦隊走到哪,小說就影響到那。”
隨行的邵廷達、石岐等老下屬聽着莞爾,不過他們對將軍一貫胡鬧的性子也習慣了,並未多說。白元潔與鄧子龍更是沒什麼好說的,他們知道陳沐心既野且大。
唯獨出聲的是處處新奇的趙士楨,他不認爲陳沐是單單因爲別人寫個小說,通過鬼神之說給他在屯門建立更高威信,就要收做幕僚。
畢竟萬全都司軍戶大多拜陳沐,這些事情在他看來應該已不足以讓陳帥爲之驚訝了。
他覺得陳沐肯定有更深的打算。
問道:“明公此舉,在下不懂,能否詳解一番?”
“現在可謂萬事俱備,最難得到的朝廷支持,已經解決了;廣東也稱得上兵強馬壯,船炮具備;目標也很明確,那就是呂宋的西夷。”
陳沐對關閘將士拱手還禮,帶着南洋將官邊走邊說,道:“現在剩下的就一點,在全面開戰前,我等的目的是什麼?是兵行域外,作威作福?那當然不是,朝廷是要驅逐西夷,還呂宋太平,重新豎立天子在天子之國外的威信。”
“所以我向陛下請御筆四字作爲今後南洋炮艦的船帆,是天朝無疆,因爲國有界、朝無疆。”
“諸位大多是戰將,在過去朝廷不是沒有外出作戰過,但很少,多在北方。這一次我們不是爲朝貢國而戰,仍然是爲自己而戰,我們有三個戰場,在戰爭、在貿易、在文化。”
“單單朝貢還不夠補足朝廷所需,也不夠讓我們把將士推上戰場,所以需要貿易;而要想貿易不斷,就需要文化,當他們讀我們的典籍、學我們的英雄、甚至耳濡目染的神靈都在我們的體系之中,心裡的東西和我們一樣,他們就成爲我們。”
陳沐已經能望見濠鏡廣場中間教堂上高高的十字架,看上去這兩年澳門主教卡內羅沒閒着,雖然臺階條石被他拿去鋪路,但教堂還是慢慢蓋起來了。
神明本無罪,奈何人有心。
“文化與貿易互相影響,形成新的天朝體系,好的技術相互交流、壞的東西慢慢摒棄。陳某一直覺得人活着,要麼掌握錢財權勢,要麼就讓這條命很有意義。”
陳沐看着身後追隨他的人們笑了,擡手掃過道:“眼下諸位,二者皆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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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濠鏡葡人終於想起賽驢公火燒信訪箱的恐懼。
隨兩隻邁着八字步的大鵝昂首闊步挺進市政廣場,膚色各異的商賈幫工各個深吸一口冷氣,緊跟着他們看見穩坐市政廳的濠鏡頭人黃程帶着一干隨從快步竄過廣場,在兩頭大鵝中間躬身拜倒,奉上一冊書錄高聲唱道:“小人濠鏡頭目黃程,拜見南洋大臣!”
遠處有新至濠鏡的夷商小聲交頭接耳,問這個讓白指揮使及南洋衛一干達官貴人簇擁、讓頭目黃程下拜的年輕人是誰,接着他們就露出不難猜想的驚訝神色。
“消息挺靈通,旦兒說過你很出色,所以他把管理濠鏡的重任交給你。”陳沐說着,接過書冊一目十行地看了兩眼,這東西白元潔早就給他看過,陳沐點頭道:“現在看來你管的還挺不錯,好了,陳某過來不是看你賬目的,派人去召集……喲,自己來了?”
陳沐是想召集主教卡內羅、兵頭佩雷斯等濠鏡引商,沒想到他話還沒說完呢,這些人已經過來了,爲首的主教卡內羅當先行禮,急切道:“陳將軍,你終於來了,懇請你必須約束安德烈亞狄迪思,他不虔誠的舉動影響了我們許多教徒,人們虔誠的心受他影響都引向墮落!”
等等!
陳沐想來和葡萄牙人談的不是什麼安德烈亞狄迪思,他想看看葡萄牙人在明朝與西班牙的戰爭中會站在那裡,尤其是濠鏡的葡萄牙人,何況……陳沐皺眉道:“主教我還沒有誇你,你的漢語進步很快。但那個安德烈亞什麼的,那是誰?”
陳沐並不討厭這個當年在這塊土地上爲了信徒要和自己單挑的主教。
老主教眼鏡後面的目光爲之一頓,狐疑地看看白元潔再看看陳沐,道:“這是你們的國家,我要用你們的語言,安德烈亞是你的兒子啊!”
陳沐臉上表情更詭異了,他什麼時候有個洋兒子?
黃程連忙說道:“是李爺,爲去呂宋取番薯,通過神父才得以入港,所以受洗,那個是他的教名,教徒都稱他那個。”
是因爲給自己取番薯,陳沐點點頭,磨痧着下頜短鬚問道:“他做什麼天怒人怨的事了?”
“他在每次出海前都會到教堂向天主祈求保佑,這很好,我們出海都這樣,但他非說一個神靈不足以保護他。他去屯門拜將軍的廟、在濠鏡拜天妃廟,去廣州府六榕寺拜佛祖、再去是越秀山拜長髮修行之人的北廟。說他有五方神靈保佑,出海萬事大吉!”
“將軍,這是褻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