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六月底就該進入雨季,今年夏天沒降大雨,算是旱了。
原本陳沐還以爲今年直至冬季都不會再有大雨,可如今看這天象,恐怕過不了多久就會下雨。
下雨,自從手上有了鳥銃隊,陳沐就討厭下雨,後來有船有炮,更是如此。
因爲下雨意味着他部下戰力急劇下降。
沒有火炮沒有鳥銃,他指揮作戰的才能就被大大削弱,因爲他的戰術都依賴火器而生,否則就算只一參將在冷兵器作戰中都能勝過他。
所幸,等待他的並非一場遭遇戰,而是防守,而且還是他比較熟悉的河岸橋頭防守,甚至比新江之戰條件還更加有力。
拒馬水沿線很漫長,但同樣拒馬水也很寬,儘管其中高低不平有幾處水深不足半人,但多數都在兩側山壁之間形成河谷,沒有道路讓蒙古騎兵通過,真正的缺口,只有兩處。
一處是爲給前方友軍留出後路十餘步寬的拴馬橋,一處在拴馬橋西北十四里,而一旦下雨,從山上源頭佈下河水一樣會暴漲,使那邊敵軍渡河難上加難,故而守備使命對四千旗軍而言不算困難。
何況在兩處要道之間,還有另外四千餘旗軍設防駐守,從哨騎出發到兵馬來援,只需小半時辰。
火炮陣地是個大作業,二十四門輕重不一的火炮將要置放在銃手陣地正後方百步,陳沐要求壘出一丈高,寬四十四步、長四十步的堅實土木方,並在其後壘出二十步緩坡,坡上坡下還要置備龐大的雨棚。
坡上給火炮、屯放火藥遮雨,坡下則是給馱馬遮雨,這樣一旦見勢不妙,炮兵可以先帶火炮快速機動——不過能機動到什麼程度,就要看老天爺的意思了,道路一旦泥濘,火炮是跑不快的。
所幸離陣地不遠就是三合土官道,只要能走到那,即使下雨,炮車也能放開了跑。
在陳沐設計圖中,銃手戰壕就在炮兵陣地前百步,要五步寬、四尺深的八十步弧形戰壕,其上用木板、大盾拼接從後向前置出斜面,木板在戰壕前由每隔兩步一根的大棍支起,板上鋪他們浸過桐油的帳佈防水。
在戰壕前,則橫放紮下一排大盾,同樣斜放把雨水導向外面,爲旗軍提供部分防護與架銃之用。
陳沐把這定名爲陳氏防雨戰壕,構圖畫了兩份,一份交給部下礦工頭子讓呼大熊監督他們挖掘工事,一份夾在筆記本里留待日後整理。
礦工很好用,他早就想在旗下建立一支土工軍,因戚繼光調他向北而被打斷,卻沒想到徐爵給他招來一幫礦兵,這幫人別的不說,礦兵陳沐是一定要招到自家手底下來的。
也就是仗着手上旗軍多,否則陳沐根本無法在短時間內造出這麼大工程,但本土作戰就這點好處,一份手本方圓十幾裡的百姓都幫着伐木運送,當然,還有從保定風聞戰事逃難的百姓,也被截留到房山勞役。
水泥是怎麼燒來着?
石灰石和黏土磨面,燒完了再配上鍊鐵渣?
可陳沐不知道配比,只能窮試,在筆記本上記下後,他又向南洋衛送了封書信。
如果這個東西能做出來,配上磚石、鋼筋……炒鋼能做鋼筋麼?
別管能不能,先試了再說。
就算能做出來,這玩意兒在北方也沒啥大用,北虜連木牆都射不塌,還是得用到南邊。
以後裝他十幾船混凝土和鋼棍子,駕船抄到馬六甲和呂宋就蓋炮樓,跟葡萄牙西班牙的堡壘並排蓋,大不了就火炮互射,看誰的結實!
什麼?這是侵略?
不不不,如果那發生了,一定是正義的戰爭,爲了滿刺加與呂宋無需更名馬六甲與菲律賓,爲朝貢國的榮譽而戰纔是陳將軍畢生之追求。
不過當下,他要先打贏這場仗,就算沒有困難創造困難也要上。
他需要一場漂亮的勝仗在三衛中建立威信,也需要一場足夠華麗的戰功來做晉身之資,現在的陳沐看來,北調已全然不是一件壞事,而爲他尋找到另一個突破口——一個直抵朝中結交當國者,並取得於南洋開海政的權力。
海政之事牽扯太大,會傷及太多人的利益,這並非他一個人就能做成的事,需要強有力的支援。
幸運的時,當今內閣至少有兩個一意孤行以富國強兵爲己任的楞頭。
說實話陳沐現在已經非常理解不斷修築長城,拉出漫長防線的心態了,紙上談兵,瞭解再多終究不夠真切,自移防房山,他切實地體會到這個時代想防備遊牧究竟有多難。
沒有網絡沒有電話,戰報、傳警像在廣東那樣短距離海防尚能用烽火傳遞,可在北疆塞內,完全依靠兩條腿或四條腿,太慢了。
我們的信使騎馬奔馳,敵軍也在騎馬奔馳,總督收到戰報調兵遣將,兵馬從這邊出發,敵騎已經跑到另外一邊,又是一番大掠。
想阻攔一支遊騎,就要用四面八方數倍兵力才能圍困,可兵馬行程遠近不同、發兵地點與時間不同,想要合圍談何容易?恐怕更大的可能是尚未形成合圍,就被敵軍更快的機動而調集優勢兵力分而擊之。
久而久之,少兵不敢去打、大兵來不及打,就成了這般疲弱的情況——俺答軍的動向,完全依靠失陷城池的戰報來判斷,其尚未叩關,關內已嚴陣以待。
倘若其不欲兵臨京城,僅爲禍山西,則明軍便是一派的束手無策。
隨輜重一同送來的,還有朝中正在興起議和的聲音,其實大部分明眼人都知道議和是唯一出路,從四月起就在爭論,到現在還在爭論,爭論的根本無非是以戰促和還是以錢促和罷了。
不論如何,所有人都在等待戰事的結果,不同的是有些人需要一場勝利。
而陳沐在軍事之外忙着向天祈禱,他祈禱土默特部能衝到拒馬河來,因爲這個從南方一路殺出來的男人固執地認爲,世人所等待的那場大勝,將在他手中締造。
九月七,天降驟雨,拒馬河暴漲,河對岸受戰亂波及的災民接踵而至,他們帶來北虜穿過井陘進入真定的消息。與此同時,南洋衛第二次輸送火炮也進入京師,送來白元潔對南洋衛諸事的情況,還附帶一塊皮子一樣的東西。
陳沐的隨身短佩刀扎着那塊不知什麼構造的軟東西釘在案上,神情振奮。
“來吧來吧,讓我轟你個稀巴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