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銃刺並不科學。
陳沐在戰場上臨時起意,記錄下來靈光一閃的想法,預計做好都的總重量會達到十六七斤,銃刺又長,所帶來的僅僅是面對短矛、腰刀時的優勢,對比兩三丈長的大矛依然威力有限。
除非火力形成質變,能直接在射擊中擊潰敵軍士氣,否則就算對手西班牙大陣那種東西,也很難取勝。
只能作爲補充火力,可用於據守。
主要還是浪費,好好的鋼,要多做那麼長的銃刺,要是隻用露出銃口那段,一根夠做兩條二尺銃刺。
倒是手雷大有可爲。
紙殼大麻雷子裹上預製破片的鐵線殼,中國最不缺的就是含硫生鐵,價格實惠一炸保證嘎嘣脆。
“千戶,這個可有用多了!”關元固看着陳沐對掌心雷的設計構造讚不絕口,看樣子他也對廢好鋼口的銃刺不太滿意,道:“點着丟出去,和飛震天雷差不多。”
飛震天雷?
陳沐問道:“那是什麼?”
他把關元固問住了,頓了頓才結結巴巴道:“這,老兒也不曾見過,只聽說是倭亂初時一個叫李長孫的鐵匠做的,雷裡盛三角碎鐵,點着引子塞到炮裡,速打出去,落地開花傷人。”
有才。
古代匠人確實有才。
他見過火箭雛形百虎齊奔、也見到槍械雛形火銃、現在又知道了原來這個時代還有開花彈……雖然聽起來安全性與威力都比較低。
在這個時代卻足夠偉大。
“還有一個東西,別的都好做,只這個不太好做。”陳沐再翻開一頁,上面畫着是鐵殼觸發地雷,對關元固講解道:“一個圓餅,下面有好鐵、上面用廢鐵,同樣要鑄出切紋,關鍵就在這個承重的小鐵管。”
那種點燃引線的地雷明朝本身就有,不過戰場上受限太大;二百多年前也出現過鋼輪發火的構造,可惜關匠不是正經的軍器局匠人,他們也不容易打出合用的鋼輪發火機構。
“杆用三節彎折廢鐵片支撐懸空,下面掂打鐵,承重杆底連燧石,踩上去支片折斷,燧石擊打鐵發火。”陳沐是越說越來勁,眉飛色舞道:“還可以試試連環雷,構造我沒想好,踩中最後一顆地雷,想辦法讓埋在前面的雷都炸掉,狹窄地段對付行軍之敵一定很有用!”
說過了新造兵器的設想,陳沐直接在關元固的鐵坊對付了頓飯,反正家裡就他一人,在哪吃都一樣。
吃飯間關元固不好意思地笑笑,對陳沐又說起哪兒來的媒婆上門說起廣城近郊富商小吏家裡有待嫁姑娘,“千戶何不考慮考慮,早日成家?”
很多次了。
太多次了。
過去在清遠衛是沒人認得他,何況官位低微還是個不知道啥時候有死掉的破落軍戶,無人問津。但到香山就不一樣了,年紀輕輕的五品香山千戶,打番夷收濠鏡接連立功,進總督衙門都不用事先通報——瞎子都看得出前途無量。
陳沐笑笑,道:“多虧別人找不到我,連累你們替我受累。”
他一點都不排斥媒婆甚至相親,說實話每次出征都要先把腦袋別在褲腰上,誰還不想身後有個知冷知熱的枕邊人等在門口目送自己出徵?
別人忙着跟家裡人告別,王八蛋付元還有李旦他娘等着呢,只有他和八爺。
八爺抱抱老狗,他遛遛大鵝,就算完成莊重的告別儀式踏上戰場。
這滋味誰能好受了?
他排斥的相親不讓見面。
陳沐也有想過,那些老掉牙的世俗之禮不必去管,可他就算牛到天上去,那些事情就在那,他不能不去管,不能不去看。
婚姻是大事,重要程度遠超後世。
娶平民百姓之女,就意味着要接受錯綜複雜的市井關係;娶商賈豪右之女,則意味着經濟上得到支援的同時政治上給予支援;娶官吏之女,也同樣意味着要在官場互爲攻守。
甚至就像過去的武略將軍莫朝玉,在他組建民團時娶當地土司之女,土司過世他接任當地千長之職,從而奠定其在七屬壯瑤之間行事基礎。
關元固笑眯眯,道:“老兒知道千戶的想法,先不娶妻,納妾也好,實在不行買兩個婢女在房裡伺候着也算,總好過形單影隻不是?”
陳沐搖搖頭,揮手笑道:“以後再說吧,有媒人找到關匠這兒,幫我擋回去就是……曾一本大敵當前,哪裡有空去顧這些事情。”
“多造幾門炮,比納個妾重要多了。”
廣東沿海的警報在廣海之戰後就沒停過,曾一本像滑不留手的泥鰍,瓊州、雷州、潮州諸地,香山、廣海諸衛所,都是他的目標,幾乎在幾個月中把沿海全部騷擾一遍。
陳沐默默地在千戶衙門中與白元潔、鄧子龍籌算着曾一本的進攻動向。
比起知兵,不論是自小家學淵源的白元潔還是武科出身的鄧子龍,在戰略上都要強出陳沐幾分。
千戶衙門像個小參謀部,正中掛着廣州沿海輿圖,包括香山、新安二縣及中間珠江口伶仃洋的地圖,一根根鐵釘插着小木牌釘在布輿圖上,幾個將領滔滔不絕地說着曾一本的防務。
廟算。
“曾一本來勢洶洶,八成藏在海外諸島,且會在夏季進攻廣城。”白元潔說得斬釘截鐵,“他攻打廣城,就這幾個月。”
尤其可能在秋夏之交,順風衝入伶仃洋,在海風變換時再順風離開,最容易突破海防。
“四五月香山夷商都會駕船而來,不指望他們跟隨出擊,只要能守備好濠鏡,就足夠騰出手收拾曾一本了。”陳沐這麼說着,曾一本對他來說最大的威脅來自海上,陸戰並不擔憂,“曾三老要是敢在香山登陸,別管來幾千人,香山都吃得下,只怕他直接衝擊廣城。”
對濠鏡夷商陳沐看得明白,即使有過協防的約定,也對他們開出賞格,如果戰事發生在濠鏡他們自會踊躍作戰,但若是發生在其他地方的戰事,他們纔不會幫忙打仗。
鄧子龍笑笑,起身手掌拍在輿圖上,道:“那就沒什麼可擔憂了,曾一本又不可能越過香山直接打廣州城,除非新安防……千戶,新安能防住嗎?”
陳沐穩操勝券的笑容凝固在臉上,是啊!
“新安,防得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