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蘇拔都兒簡直不能再興奮了。
蒙古人!
正兒八經的蒙古人!
從世界另一頭看見的蒙古人誒!
沒有什麼言語能說明他此時此刻心中的激動,儘管他從血緣上與蒙古人可能只有半毛錢的關係。
但阿速人的祖先、他們的興衰,似乎一直與東方有神秘關聯。
四世紀,蠻族阿拉曼尼人攻滅西羅馬帝國,與東羅馬帝國對峙,他們就是所謂的日耳曼人,阿拉曼尼是法語,英語發音爲日耳曼。
而同時代的東方,更加兇狠的匈人向西進攻,首當其衝的阿拉尼王國在頓河草原被打得丟盔棄甲,國王被殺、王國被滅,餘部追隨匈人繼續進攻。
這些阿拉尼殘部就是阿速人的祖先。
那次戰爭,他們的祖先追隨匈人從頓河草原起始,越過匈牙利草原與萊茵河,開啓日耳曼民族長達兩個世紀的大遷徙。
他們闖入高盧地區一路劫掠,越過比利牛斯山,佔領伊比利亞半島西部與南部,而後爲躲避另一批日耳曼西哥特人,渡海奪取西羅馬的北非,建立汪達爾王國。
那些留在北非的,與柏柏爾人、阿拉伯人融合,成爲突尼斯人。
留在伊比利亞半島的,與西哥特人、伊比利亞人融合,成爲加泰羅尼亞人。
而依然留在黑海、裡海北岸草原的阿拉尼人,則是阿速人。
八百年後的長子西征,劇本重演,他們被蒙古征服,蒙哥與貴由都曾招攬大量阿速人充當親衛,後來一部分進入漢地,而後隨元朝滅亡又退了回去。
所謂的半毛錢關係,也就是這段歷史,阿蘇拔都兒的祖先就曾進入漢地。
“馬可波羅到元大都那年,巢湖你知道嗎?我有個祖先就在那,被漢人部隊打死了。”
阿蘇拔都兒跟黑雲龍的夜不收聊得興高采烈,就像死的是別人祖先一樣。
甚至還怕夜不收聽不懂,邊說邊做動作,先伸出兩根手指,再兩臂合抱,最後兩手一攤,道:“兩個千戶,被漢將洪福包圍,全死了。”
他是很有激情,但兩個夜不收並不感興趣,其中一個蓄着不狼兒髮式的夜不收甚至擡手指了指他的臉,道:“大元那是老黃曆了,少提,我們可不想跟大元扯上什麼關係。”
熱臉貼了個冷屁股,讓坐在地上的阿蘇拔都兒一時尷尬不知該說點什麼,幾度欲言又止,眼看着夜不收就要趕他走,這纔回頭看了一眼。
在他身後,喧鬧的基督諸王營地內,來自歐羅巴各地的使者齊聚一堂,唯獨角落有仨孤零零的帳篷圍着篝火,五個戴着紅頭帽、穿長袍踩馬靴的軍人圍篝火而坐。
他們從氛圍上就與這個營地格格不入,而且模樣上更是如此,別人的鎧甲要多耀眼有多耀眼,他們倒好,連頭盔都沒有,身上前胸後背各一塊鐵板用皮帶拴在身上,紅帽子鑲釘着額前橫豎兩根鐵條就算防護了。
每個人都頂着厚重的黑圓圈,腦袋一垂一垂地打着瞌睡,五個人裡有仨把馬刀放在盤着的腿上,一手放在刀柄上、一手放在刀鞘上。
處處透着緊張兮兮的模樣。
順着他的眼神,兩名夜不收朝營地望去,很快就注意到這個營地之中的小營地,他們昨天晚上甚至沒發現那個角落還有營地,一人笑道:“喲,那是你們的營地,還挺奢侈,六個人仨帳篷。”
阿蘇拔都兒沮喪地搖着頭道:“三個帳篷,哪兒都能看見。”
他們六個人都掛着濃濃的黑眼圈,不因爲別的,正是拜這明軍夜不收所賜。
自從那天夜裡夜不收入營,阿蘇拔都兒值夜的部下很早就發現夜不收在放營地的馬,旋即六個人都醒了,可誰都不敢說話。
黑夜下的人影他們看不清楚,只能從鎧甲形制上判斷,不是營地裡的基督教信徒,其實他們也不關心來者是誰,只要不是來殺他們的就燒高香了。
萬一是速檀艦隊那邊的自己人過來,他們驚醒別人可怎麼辦呢?
因此,當時阿蘇拔都兒心裡是又想提醒別人,又不想提醒別人,別提多矛盾了。
甚至等夜不收幹完活把船開到河中央,拋下錨輪班補覺,阿蘇拔都兒都不敢睡覺,生怕夜裡有什麼大事發生。
一直到天亮,好不容易迷迷瞪瞪閉上眼,不知是誰先發現河上的船,整個營地突然炸了,他們自然也沒辦法睡覺。
後來的幾天,營地裡所有人都非常緊張、焦躁,不知在這片陌生的土地上會發生什麼事,時常有人用不懷好意的目光望向他們的小角落,自然更是不得安眠。
“不是,怎麼樣都行,能不能讓我們跟着你,反正你們不是也要去墨縣麼?讓我們跟着吧,我們自己有吃的喝的,帶我去見陳帥。”
卻沒想到阿蘇拔都兒這話剛說完,倆夜不收對視一眼,樂了。
“你想見陳帥?巧了麼不是。”
其中一人張手在河口西岸、東岸來回指了一下,道:“你去問問,這些使者哪個不想見陳帥,就連我們哥倆都想見陳帥——見的着麼?”
他們上次見陳沐,是在邁阿密,陳沐去考察海岸防禦工事的選址,順便給他們發了一年俸祿。
誰不想見陳沐啊,對低級士兵來說,見陳沐是天下最好的事,基本等同於升職加薪,最次最次也是發工資,一發一年的那種。
除了這些好事,他們這些斥候成日忙於公務,哪兒有機會跑到墨縣去專門看看陳沐的閒工夫,又不是軍府衙門的廊下衛士。
“不是,我是克里木汗國的使者,見陳帥是有要事……”
夜不收嘆了口氣,揚臂指向營地:“他們哪個又不是使者,哪個又沒有要事?你也見了,大西港的驛官過來說了,天下諸國大會是要事、大事,要辦成好事、快事。”
“各個地面來的人物都是要商討國土邊境、交戰議和、朝貢通商這種大事,真不是我們弟兄倆不管你,看得出來你在這營地受氣。”
夜不收搖搖頭道:“但沒辦法,跟着我們倆,實在怕你最後見不到陳帥、參與不得大會,耽誤了事情。”
正說着,河口駛入一艘快槳船,船上武官在岸邊跳下,環視左右徑自淌着淺水朝他們走來,還沒走近便道:“你們是黑將軍麾下把使者繳械的夜不收,怎麼才兩個人?別管了,去把那阿蘇拔都兒找來,跟我上船。”
“大帥要見你們。”
倆夜不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四隻眼睛映出對升職加薪的殷切盼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