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手的警惕心,比董一元想象中要低得多。
天氣越來越冷,董一元不願跟隨庫楚汗的腳步,等待戰力好似民團的西伯利亞大部隊在明年春季發動圍城。
西伯利亞汗國的風言風語與他自己的判斷產生嚴重偏差。
促使他決定趁明軍甲冑還能扛住十一月的寒冷前率先動手,試着逼近伊斯凱爾城南方額爾齊斯河岸,向敵軍發動一場有準備的野外遭遇戰,以親自衡量這夥佔據城池的哥薩克有何等的作戰能力。
萬曆十一年的十月初六,藉助曠野的嚴寒,董一元所部神不知鬼不覺地逼近額爾齊斯河,他的斥候甚至能在吹起的雪霧中隱約看見河對岸殘破的伊斯凱爾城。
在距離伊斯凱爾城僅有十里的大河南岸,董一元麾下十三名百戶清點人數,共一百二十三名蒙古輕騎、兩名浙軍炮手因凍傷在行軍中掉隊,還有一名蒙古重騎兵的戰馬因凍土上摔斷腿,備用馬匹不能承擔衝擊任務,因而退出戰鬥。
他們將在南面的村莊廢墟搭設營寨中捱過整個冬季,最近的驛站離那有七十里遠,董一元已經從後方爲他們調來軍醫,不過善治外傷的軍醫對他們遭遇的情況效果有限。
來自漠北的蒙古輕騎在額爾齊斯河南岸遊曳了整整三天。
這三天裡就算過去在漠北的冬季裡羊丟了都不會出去找的他們,冒着滴水成冰的氣溫與穿過曠野的透骨寒風,超水平發揮,只爲探查敵軍斥候的蹤跡。
過去,他們是草原上無依無靠、無甚價值的部衆勇士。
而在三天裡,他們人均堪稱被趕出部落流浪草原的九歲鐵木真,有無與倫比的堅韌和鬥志。
塑造他們鬥志的不是成吉思汗,恰恰是他們的敵人,似乎‘躲在暗處’的哥薩克。
明軍以進入敵國領土的態度行軍四百七十里,他們以最認真的態度完成沿途的斥候任務,結果卻令披着羊皮襖子的猛男羞愧得想拿腦袋撞牆——他們連一個人影兒的沒看見!
這怎麼可能呢?在距離一座被佔據的都城距離越來越近,從百里縮短至四十里、甚至二十里,他們怎麼會看不見一個敵人呢?
敵人一定躲在暗處,必須找到他們。
正是堅持着這樣的信念,才讓他們在少有疏忽就能凍死人的天氣裡,向坐鎮中軍的董一元、率領士卒挖掘戰壕的朱鈺回報,他們在右岸的楚瓦什堡壘,捉住了三個落單的哥薩克。
楚瓦什堡壘是過去西伯利亞汗國修建的堡壘,居高臨下,扼守着伊斯凱爾城方圓四百里額爾齊斯河上唯一一條通道——不是橋,是船。
寬一里有餘的額爾齊斯河上,沒有任何像樣的橋,要想去過伊斯凱爾城只很多方法。
撐船擺渡、冬季封凍、搭建浮橋、游泳泅渡,怎麼樣都行……就是沒有現成的橋。
令人恐懼之人,也必將無時無刻不生存於恐懼之中。
而身處恐懼之人,則會暴露出自身的弱點。
哥薩克是一支惡名千里的民間武裝集團,但當他們從武裝集團中被單拎出來,被束縛着跪在董一元面前,只是一個被死亡嚇尿褲子的可憐漁民。
之所以是一個漁民而不是三個,是因爲朱鈺對類似倭寇的武裝團伙沒好臉色。
另外兩個人看上去並不是那麼畏懼死亡,所以朱鈺讓他們試試,下輩子託生再遇上這種難題也好有個合適的回答。
第一個無畏無懼,第二個視死如歸,第三個發現兄弟們都死了沒人再能嘲笑他膽小,利利索索的投了,竹筒倒豆子般一切全招。
蒙古輕騎三天苦楚算是白吃了,根本不存在明軍斥候想象中的哥薩克哨卡。
哥薩克沒有任何情報人員,唯一知道佈置偵查兵的人是葉爾馬克,這個經驗還是他在過去數千人的大哥薩克團伙被沙皇的正規軍擊潰後學到的教訓。
但如今葉爾馬克並不在伊斯凱爾城,他趁着額爾齊斯河還沒封凍,北上掃蕩河邊所有汗國村鎮,爲他困在城中的部隊籌集過冬的糧草。
葉爾馬克不在,這夥哥薩克就是一盤散沙,三個被捉住的哥薩克出現在楚瓦什堡壘並非作爲斥候,而是餓的沒力氣,想在摧毀的堡壘地窖裡找找有什麼能吃的東西被遺落了。
地窖自然乾乾淨淨,倒是挺暖和,反正他們仨也沒力氣往回走,乾脆就想在地窖裡睡一覺再走,在睡夢裡連兵器都沒端起來就被抓了。
這意味着伊斯凱爾城幾乎是沒有防禦的,但這條寬闊的額爾齊斯河卻擋住了董一元的去路。
物資短缺讓他別無辦法,明軍不可能在這個節骨眼上修建浮橋,但他有看上去更不錯的計劃——依託廢棄的楚瓦什堡壘挖掘戰壕,設立大型軍寨,以此來避寒、屯兵,直至河流封凍。
“他們對西伯利亞汗國的一貫作爲,證明其有莽夫的習慣,看見汗國軍隊就會立即發少兵攻打。”
哪怕董一元已通過雙方裝備的瞭解對戰果有了些許猜測,還是感到諷刺:“他們還都贏了,他們是一支驕兵,我想他們發現我們後,也會立刻發兵來攻打。”
明軍確實沒有船,但哥薩克人有啊,董一元抱的就是這個想法,只要葉爾馬克的哥薩克把船送過來,明軍不久能渡河了麼?
“他們若固城死守,拒不出戰,我等也能在這石堡子屯駐糧草輜重,待到河流封凍,試着打他一打,可陷城則陷,不可陷城就退回來,區區十餘里,進可攻退可守。”
抱着這種想法,輕兵將士們提着經歷過麻家港凍土層考驗的工兵鏟在過去的楚瓦什堡,如今董一元口中的插着明旗的石堡子開始大規模戰壕作業,進境緩慢,卻幹得熱火朝天。
而河流沿線情報責任,則交由經驗更加豐富、防寒裝備更好的萬歲軍斥候來進行。
事實上哥薩克的反應比董一元想象中慢得多。
石堡子每日夜裡燈火通明,他們能瞧見伊斯凱爾城的夜晚的些許光亮,則城上同樣能瞧見他們的點點燈火,但始終未能引起哥薩克的注意。
直至同年十月二十三,剛下過一場大雪,整個世界變爲一片銀白。
額爾齊斯河南岸的斥候才終於回報,伊斯凱爾城有動靜了,藉着夜色掩護,一支二百人規模的部隊用戰馬在雪地上拖着單桅槳帆船,向河岸走來。
對等待已久的萬歲軍來說,這意味着一個令人振奮的信號:弟兄們來活兒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