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皇帝很發愁,他已經忘了多久沒有過這種感覺了。
不知道爲了什麼,貧窮它圍繞着朕。
而且他有一種感覺,以後貧窮會長久陪伴着他。
“朱翊鏐和施禮啊,你倆知道爲何這世上總有昏君麼?朕知道。”
去清華園的路上,皇帝在馬背上對倆小弟這樣自言自語:“因爲當明君太貴!”
道君皇帝煉個丹才花幾個錢兒?武宗皇帝放蕩不羈愛自由才花幾個錢兒?憲宗皇帝馴養野獸才花幾個錢兒?宣宗皇帝逗個蛐蛐兒才花幾個錢?仁宗皇帝喜歡吃點東西才花幾個錢?
朕修學校給天下子民普及教育花多少錢?朕修鐵路方便邊疆運輸花多少錢?
把祖宗們幾輩子沉迷個人愛好花的錢都花了也不夠。
“要是朕手頭緊,真想把這些個向朝廷請戰的將軍手本都準了,全出去給朕放放風……施禮啊。”
萬曆騎着高頭大馬一走一晃,頂盔摜甲在御林軍的護衛下穿街過巷,引京中百姓遠遠觀望,當然這樣的機會也不是天天都有,絕大多數時候還沒能偷偷瞧上一眼皇帝的模樣,就被御林軍趕到一邊。
再想看,就只剩下從頭到尾的各種旗幟。
他倒是舒服,可苦了成天跟在屁股後頭的倆小弟,這倆小傢伙一個十二一個十三,天子不坐轎他倆自然也得騎馬,倆小蘿蔔坐在高大的混血馬背上夠不着馬鐙,走一路心驚膽戰一路。
“陛下,臣在!”
小心翼翼的布塔施禮聽到皇帝叫他,趕忙回話,就聽萬曆在前邊道:“你可別多想,朕的意思是讓各部大將出塞把可能將來不服從你的人都幹掉,可不是讓他們去進攻土默川。”
布塔施禮真沒多想。
他出生在金國,本來對蒙古的事認知就不夠完全,如今又跑到大明生活這麼長時間,耳濡目染的都戴發巾了,眼裡頭成天看的都是軍事室那份天下輿圖,尤其又跟在這麼一個張口閉口要讓七海八荒同風俗的皇帝身邊……猜猜提到蒙古他想的是啥?
“你說你大哥也是,國朝都爲順義王準備好王侯之禮的國葬了,早就傳信給他,他不來不說,一不進歸化城、二不來北京城,自己帶着兵往東走,東面有什麼好東西啊?”
“大哥?”
布塔施禮對家裡老大可沒什麼好印象,他跟乞慶哈歲數差了將近五十歲,在這個時代基本就兩三代人的代溝,何況作爲黃臺吉乞慶哈早就有自己的部落,也沒空帶着他玩,腦子裡關於長兄的印象基本上也就是每次過年家裡會回來個人而已。
要說起來,還不如跟萬曆親近呢。
“東邊有圖們汗的汗庭,在東邊很遠很遠的地方。”
“你大哥去找圖們汗了?土蠻已經沒了,真不知道他怎麼想的,土蠻弱得不行,本來就不是你們土默川的對手,真打起來順義王一個打他仨。”
布塔施禮聽着皇帝這話有點害怕,懦懦道:“不行的陛下,大汗是最大的汗,任何人都不能去進攻大汗,都要尊敬大汗。”
“那是以前,你父親就沒把土蠻當回事,臣服大明的條件之一,就是讓大明只和土默川貿易,別理會察哈爾的大汗。”說起這事,萬曆喜滋滋道:“現在你不用有這樣的擔心了,察哈爾,在朕手上沒啦。”
“朕會先修兩條鐵路,從天津到烏梁海,從宣府到土默川。”說着,萬曆撒開繮繩在馬背上張開手臂:“將來這兩條鐵路修好,再在塞外把烏梁海和歸化城連起來,或者在歸化城更北的地方。”
“那應該是你被冊封順義王的時候,棉衣棉褲、油和糖,所有軍隊和糧草輜重都會運到那,大青龍沿途全部都是堡壘,每到開春,部隊四出向北方開拓、向西邊攻打瓦剌……哎喲!”
光顧着說話,倆手還左右搖擺,一不小心皇帝差點被顛下去,這才穩着身子笑笑,攥緊了繮繩回頭對布塔施禮笑道:“有朕在你身後,到時候給你調鳥銃和炮隊,他們沒人能打得過你。”
萬曆說得讓自己興奮了,一激動揮手道:“你大哥再不來,朕就直接冊封你做順義王,讓他喝西北風去吧,不過你歲數太小,暫時讓你母親在歸化城理政,過幾年再回去主事。”
別看他興奮,布塔施禮可一點兒都不興奮,嘆了口氣,有心辯解卻又不敢,還多虧了小潞王,在馬背上問了他兩句話,這才張口大聲告密:“皇兄,施禮哥哥說他不想和人打仗,想讓百姓在板升安居樂業!”
安居樂業?
萬曆差點跌下馬去,你老子就不像個正經蒙古人整天想着做買賣,到你這又進一步,還打算安居樂業了?
“板升的百姓,和大明的百姓一樣,耕田養馬自給自足,都很快樂,我想讓土默川的牧民都那樣,不去打仗、搶奪別人。”
這是萬曆從來沒想過的方向,他覺得……他的帝國還沒到去執着快樂的時候,他的子民人均才九畝地,各縣去年統計百姓財富,最後一平均每戶年收入不足百兩銀子。
還真別說,他這個統計很靈,讓原本不準確的數據看上去也顯得準確了。
因爲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統計財產大家都會瞞報一些;可相對而言,也有更多百姓爲不交稅或縣官爲了少收稅在人口上也大多瞞報;如此一來,就平衡了。
萬曆皇帝以己度人,連銀子都沒有,談他孃的什麼快樂?
大約是從小到大所經歷的戰事給皇帝帶來一種錯覺——他認爲所有戰爭都是賺錢的買賣。
如此一來,爲子民打下遼闊的土地,帝國從上到下吃幹抹淨,把平均土地提升至五十畝,那才能叫快樂。
不過他覺得布塔施禮說的也對,眼看着快走到清華園,他看見在門口久候的一大幫人,乾脆點頭對布塔施禮道:“你說的也有道理啊,既然這樣,到時候就讓你少出點人馬,咱們都放精兵出去……嗯,讓朕看看。”
清華園門口,在一片此起彼伏的‘拜見陛下’聲中,萬曆皇帝眯着眼睛從衆人面前一一掃過:“哪個是丁仕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