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用呀,冬天打不了仗,穿再厚都沒用。”
軍事室裡,皇帝與徐光啓坐在毛毯上,宮室的地龍燒的暖和極了,皇帝換了身褐色曳撒板着套在氈襪裡的腳丫道:“下一步的進軍路線就是察哈爾的清平鎮。”
清平鎮是藍玉攻北元時改的名字,在元朝時叫應昌,位於大興安嶺南端,西遼河畔,後來屬大寧都司治下朵顏衛,如今是察哈爾部的領地。
“要是天暖和,清平鎮不是問題,大軍過去他們就該望風而降了,但現如今天冷,戚帥勸降不成,大軍走到半路就已經上凍,只得還師大寧。”
皇帝說這撇撇嘴道:“烏梁海歸附部落的牧民說,那邊冬天穿再厚,人在外頭行軍也是要被凍死的。”
“尤其現在,一年比一年冷。”
徐光啓深以爲然,點頭應和道:“臣小時候松江下雪也就兩三日,前年下了半個月的雪,天冷的不敢出門。”
“不過今年陛下爲出塞軍兵備下如此厚實的東衣,想必他們比塞內的邊軍還要暖和呢。”
萬曆喜歡被恭維,尤其在他認爲自己做了一件值得被人誇獎的事,因此露出滿意的笑容,不過這笑容僅僅持續了片刻。
他搖頭道:“朕也不能給全軍都配發那樣的冬衣,朕今年派遣近五萬兵馬出關,戚帥四個營主戰,餘下自京軍與七個衛徵發三萬餘將士修路、運送輜重,後邊的糧還沒送到、前邊的糧就吃完了。”
“先前朕購置兩萬餘套冬衣,剛夠戚帥部穿用,後面諸多衛軍皆難以備冬,兵部採買倒是得力,但也只能給衛軍準備件棉襖。”
“朕的準備不足。”
皇帝有些懊惱,他總覺得自己英明神武算無遺策,什麼好詞都能安到自己身上,可這回出塞的情況真的讓他不太舒服:“而且怪不到兵部頭上,很煩。”
兵部哪兒都考慮的挺好,唯獨沒考慮到皇帝想的不僅僅是征服,而是實際佔領。
這場戰爭和過去不一樣,戰爭的形式被從根本上改變了。
自土木堡以來,大明在連年災禍與財政赤字的情況下面對北虜只能選擇消極防禦,一直到隆慶皇帝時才堪堪有一點轉向積極防禦的架勢,實際則到萬曆朝纔算真正攢夠了本兒,可以去打一場積極防禦的仗。
以前是禦敵於國境之內,如今是禦敵於國境之外,讓戚繼光去關外將兀良哈三衛收復,打得勢如破竹非常好……但按照兵部在戰前準備的劇本,戚大帥這會應該已經率軍凱旋入關了。
可皇帝一定要繼續打下去,一定要讓戚繼光駐防在大寧城。
用兵部公文上的話來說,這叫大軍傷亡倍之、大軍消耗十倍之於先前。
傷亡可以忽略不計,戚繼光率軍從南打到北,對峙多而交戰少,傷亡攏共不足百人,翻一倍也纔不到二百,這皇帝能承受,但消耗十倍,誰能承受得住?
在兵部原有的估算中,冬天戚家軍沒必要駐紮在大寧城,兀良哈三衛既已收復,就讓他們好好在關外駐防,本就被打得元氣大傷,就算再叛,明年也能再出關輕鬆解決他們。
這樣雖然未必能帶來收益,但支出就燒了一大半,戚家軍入關,自然三萬多的輜重隊就不需要了,沒有輜重隊本糧都不必支出,更別說路耗了。
兵書上說最好的運輸輜重法是就食與敵,可沒有戰爭與新被擊敗的敵人,就食一天兩天、十天八天沒問題,總不能吃一個冬天,烏梁海已經沒有不臣服於大明的部落了。
何況,萬曆也不認爲戚繼光的部隊有在冬季出擊的能力,像他準備的那套棉鐵甲,完完整整湊齊送至大寧城的只有兩千兩百具,而過去的戚家軍穿的並無最暖和的那件鴨絨胖襖,只有棉襖。
至於主司運輸之職的旗軍,棉衣更爲簡陋。
“不過咱們到底也是有些優勢的,土蠻諸部的棉衣可不如朕的兵馬,明年至少能在他們預料之中早動身一個月,這很重要。”
說着,皇帝擡手在身前認真道:“不過眼下,朕找你來有更重要的事,要你做。”
徐光啓二話不說起身行禮,道:“請陛下吩咐,小臣一定辦好。”
萬曆笑笑,擺手讓他坐下,問道:“不用如此緊張,不是什麼大事,朕聽說你把清華園那兩臺火德星君搗鼓壞,裝了一臺去鳥船上?”
“是。”徐光啓的表情卻非常興奮,就連身體都向前湊了湊,道:“小臣也並未裝第二臺,只是在鳥船原有蒸機上稍作改良,裝上了第二個氣缸,令其一左一右循環往復。”
徐光啓說着向皇帝擡起三根手指,道:“船速,快了三成,陛下。”
皇帝其實沒太聽懂所謂的裝上兩個氣缸是什麼意思,他習慣於將火德星君看做個活物,不存在把另一個人的胳膊接在這個人身上力氣就大了。
“等保定王這件事做完,朕會親自去看,不過現在,有兩件事比船重要。”
蒸汽船再重要,皇帝也並不打算在拿下帝國煤礦皇室專營前拿出去用,只要不拿出去用,那就是皇帝自己在清華園前湖上的小玩意兒,一個時辰四十里和一個時辰五十里,對他來說都沒太大區別。
反正如果他在船上,他都不會有任何感覺;如果他在水裡,不論怎麼遊都攆不上。
“朕打算找保定王,把他的莊田收回,租賃,不白收……地是朕的,但用他的地,給他交租金,你交。”
徐光啓前邊還高興呢,想着等皇帝去清華園看到他的成果肯定會大加讚賞,可緊跟着就怔住了:“小,小臣交?陛下,臣連在京師租套宅子的錢都沒有,拿什麼給保定王啊?”
“朕給你,朕有錢。”
皇帝很認真地告訴徐光啓他有錢這個事實,道:“你要開兩個廠,一個是罐頭廠,爲明年戚帥的遠征籌備軍糧;還有一個是鍊鐵廠,造符合規格的鐵軌、鐵輪子。”
“這兩個廠,你先代朕保管着,等到合適時機,朕就拿印璽給你蓋章。”
似乎徐光啓都不需要發問,皇帝就已經知道他要說的是什麼,擺手道:“不能讓朝廷幹,這會別管誰來,都會貪的,不能用官僚那一套,至少在成氣候之前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