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皇帝看過伊麗莎白寫給自己的信,所以才知道那些套路。
但王安說阿克巴是不一樣的人。
“在信上,他自稱和平守護之皇帝,稱別失八里王與亦力把裡王爲蘇丹,這西域兩國好像合一了,而稱陛下爲契丹大汗。”
王安說着搖搖頭,無可奈何:“此等西域小國變動頻繁,也多虧了皇帝爺爺在宮中設立外事房,即便如此咱的學員也比對朝貢名單許久,一直對到永樂朝,纔對上它們的名字。”
皇帝老爺也有點懵逼:“他們,不應該都是些城麼,怎麼聽這信上,好像是一國了。”
準確來說現在的西域確實是一國,西起克什米爾、東抵嘉峪關、南至烏斯藏都指揮使司,大名叫葉爾羌汗國。
此時的統治者爲穆罕默德,這個國家安安靜靜地在大明西方建立五十餘年,幾無邊境摩擦,因爲儘管葉爾羌汗國這個名字聽起來聽唬人,實際上就是草原上的悲劇,東面宅男大明坐擁雄關、北方接壤的是想打誰就打誰的瓦剌、西邊是誰瞪我我就打誰的哈薩克汗國。
唯一能讓葉爾羌汗國鼓起勇氣在捱揍之餘去過過招的也就南邊屬於大明的烏斯藏都司了,可那兒又各種法王、漫天神佛,倒不是沒試過,當今葉爾羌汗國蘇丹穆罕默德的爺爺賽義德就試過。
那會兒賽義德剛建立葉爾羌汗國,被同屬察合臺的哈薩克汗國一頓暴揍打的丟盔卸甲,而自己手底下的吉爾吉斯人還因要同東察合臺開戰,出現大規模叛逃。沒有辦法,賽義德只能想着向南入侵烏斯藏都司,以此來躲避兇悍的敵人與擴張土地和勢力。
結果別說大明瞭,單單烏斯藏都司這個省級行政單位都根本沒意識到這場戰爭的開始,它就結束了。
賽義德剛進烏斯藏,就被高原反應——反死了。
他要是明智點去啃嘉峪關,興許還能換個好看點兒的死法。
所以大明對西域幾乎全無瞭解,單純因爲葉爾羌汗國和哈薩克汗國都假裝自己是亦力把裡國朝貢過,官方公文中認爲‘亦力把裡’這個國家可能還存在。
別管你是阿拉伯帝國、帖木兒帝國還是什麼奧斯曼帝國,大明朝對西邊只認歷史上成祖爺承認的那些國家,你來了、還是那個規模、還是那個國書、還是那個見聞說辭,那你就是天方、撒馬爾罕和魯密的個地面頭人。
至於說真實的國家是什麼樣的,經年風雲變幻又到底怎麼樣了?大明一概無知,且懶得了解。
事實上,上述三個國家,除了叫魯密國的奧斯曼,剩下兩個都已經沒了,奧斯曼也沒心勁有事沒事來這進貢,他們……都是過去由東察合臺汗國、現在由葉爾羌汗國冒充的。
就這樣的成色,值得去了解嗎?
在大明存在的時間段裡,受限於時代和投送能力,有資格得到關注的國家看不見摸不着,有限聽到幾句也只是失真的傳聞;而看得見摸得着的?都是弟弟,幾乎無法帶來任何可能的進步。
以至於利瑪竇等人來華時,士大夫寧願忍受令人昏昏欲睡的傳教,也要如海綿般去吸取不一樣的土地上產生的新知識。
在世界國家之林,直至大明崩塌的前一個夜晚,她都是孤獨的。
“阿克巴大王在信上說,他無意與大明爲敵,在國內對來自大明的商人以禮相待,可一些來自大明的商人錯誤地支持反叛的孟加拉貴族,在去年致使他平叛失利,阿克巴大王希望爺爺能約束那些來自大明的商賈。”
萬曆嗖地一下子站起來,瞪大眼睛指着自己:“他叫朕爺爺?”
“哦,不不不,他在信上是希望陛下處理商賈。”王安忍俊不禁,道:“是奴婢叫的。”
“這還差不多。”萬曆倆眼一翻,彷彿被叫爺爺是多大的侮辱一樣,這才心平氣和地一屁股坐在萬曆號船桌的甲板上,看着掛在牆上的輿圖尋找孟加拉的位置,說起了風涼話:“這莫臥兒是不大,可幾個商賈就能影響其平叛……弱了點吧?”
王安緩緩地吸了口氣,又長長地吐了出來:“那是陛下不知道在大明以外的地方,大明商賈意味着什麼。”
“目前據三洋軍府的報告,除了大東洋成立統一管理的公司需兵船抵抗橫行海上的海盜,南洋西洋商賈皆無戰船,多以福船、鳥船,但西南二洋軍府皆給商賈賣出銃炮武裝,他們有除鎮朔將軍外所有大銃。”
說着,他將目光望向一旁的張鯨,張鯨等了好久,跳出來便連珠炮般地說道:“從呂宋到魯密國,大明的商賈走到哪,就把土樓修到那,土樓是一種能住少則數百多達千人的圓土城,樓上有窗,各備火銃、弓箭、鳥銃、碗口、狼機,豪商巨賈每至一地先立土樓、再募諸國百姓,跑船搬貨,出則炮船橫海、入則跑馬陳兵,儼然國中之國。”
張鯨說起這些是一臉的痛心疾首:“陳帥害了帝國聲譽,任用海寇不法充爲商賈,他們在國內都只是勉強受法,出去四方皆夷,哪兒還能恪守法度,大東洋的情況奴婢並不知曉,可南洋西洋奴婢去過。”
“如那林鳳,麾下死士頗多,殺人不眨眼;其他人也多沒好到哪去,別的不說,單說亞齊。”張鯨是那次給林鳳封王被嚇壞了,一直都沒機會告個狀:“亞齊王於其國行酷刑,國教不準飲酒、食豬肉,否則皆處死,對待外國百姓亦是如此。”
“葡夷多有不願效力於西洋、南洋軍府者,只好在諸國間流竄,凡是去了亞齊的,又不願遵守其國律法,都被處死了,但亞齊王唯獨赦免在那的大明商人。”
“別人問他爲啥,他說大明商人不吃豬肉不行……西洋大臣也不管,三洋大臣一個樣兒,只要能運銀子和貨物,他們都根本不管商賈在外面做什麼。”
張鯨攤開兩手:“原話。”
不吃豬肉不行?
“真是刁民遍地……嘻嘻嘻。”萬曆皇帝撓着發巾抿嘴笑,笑完拍手道:“該賞,該賞,商人該賞,亞齊王也該賞。”
“朕的商賈和軍府,能給大明運銀子和貨物,這還不夠?只要他們聽朕的話,出了兩京一十三省、努爾乾和烏斯藏,他們想幹嘛就幹嘛,願意住哪就住哪。”
“但話說回來了。”萬曆皇帝說這非常成熟地指了指阿克巴的信,道:“像莫臥兒的阿克巴王這樣的處理方式就很好,遇事不急,先給朕寫封信,哪怕是告狀呢,他很尊敬朕呀——這應該推爲萬世之定製,不論哪個國家,與我大明子民有隙,先給朕寫封信。”
“如果他要是不稱朕爲契丹大汗,不自稱皇帝就更好了,雖然他這個人不夠尊重白銀,但朕覺得應該是個好君王。”
皇帝說着,終於在輿圖上找到孟加拉那個地方,搖了搖頭把信遞迴給王安,道:“去把這封信送去內閣讓老師看看吧,跟老師說,朕的意思,是請阿克巴大王同商賈商議,商賈只爲求財,如果大王能讓商賈賺到更多白銀,他們自然會支持大王。”
“還要讓他知道,這世上只有一個皇帝,是朕,大明天子;如果他認同此事並再次派遣使者前來朝貢,獻上方物與輿圖,朕願以藩屬之國待他,即使他不能同商賈商議,朕也能爲他向商賈發號施令。”
“去問問老師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