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章 殺陣

銃聲響,人落馬。

論及鳥銃打放的訓練,北洋軍也比不上戚家軍,北洋打的是三十步靶,求的就是輪射打死一片人,而戚家軍打的是百步靶,賞罰也比北洋更烈。

官軍一體在戚家軍施行的更加徹底,百總部每三日一比,把總部、千總部、營將部每月各比一次,成績分十等,由超等、上上等直至下下等,成績官軍連坐。

諸如鳥銃,在比校武藝時排在弓手後面,弓手射完八十步靶,他們再把靶子向後挪二十步,每人九發。

全營全中,營將金緞二匹,緞二匹,檯盤一對,銀花一對,重一兩。中軍千總緞一匹,緞一匹,檯盤一副,銀花一對,重一兩。把總緞二匹,銀花一對,重一兩。百總緞一匹,緞一匹。

賞格依成績遞降,中上、中中不獎不罰。

全營全不中,營將以抗違練兵,捆打參革;中軍、千、把、百總,全部捆打八十、革回降級。

重賞重罰之下,全軍操練尤重爲精煉。

左一銃、右一銃,便收拾掉四支馬隊,緊跟着其後轟踏的馬蹄聲便如海浪般洶涌而來。

但衝擊的效果並不如炒花與馳援的花大想象中那麼美好。

騙槍子兒的馬隊已折,卻只有部分作爲前鋒的甲騎看得見,戰場在前排挺長矛頂蒙式金盔的具裝甲騎眼中是清晰的,他們知道明軍鳥銃並未放響。

即使車城外有明軍列隊,他們也知道,衝上去就是個死。

對於缺少攻城手段的蒙古騎兵來說,他們比祖宗衰弱太多了,攻打車營結出的城堡難度不亞於攻打一座真正的城。

兩名衝鋒的甲騎千長在陣前向左右疾馳,他們並非逃跑,而是想帶着馬隊在陣前向兩側閃開,讓更多明軍鳥銃爲他們打響,接替已被殲滅的誘敵隊。

硝煙遮蔽了戚家軍前陣的視線,卻並不影響站在高處瞭望的掌旗官與吹鼓手,鼓聲稍頓片刻,意味着敵軍並未進入下一步射程,兩翼的鳥銃手繼續你放銃、裝填,我放銃、裝填,周而復始。

極遠的距離削弱了鳥銃的殺傷力,對身披鎧甲的塞外甲騎而言幾乎沒有威脅,但還是有許多重甲騎兵死在車陣百步開外——他們的馬被不知道從哪飛來的流彈打死,沉重身軀栽倒在地,隨後被部衆的戰馬一次次踩踏,直至斷氣。

遠處地平線上炒花的眼睛發紅,他的重鎧馬隊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減少,有些人摔下馬就再無機會爬起來,還有些雖然爬起來卻也只能狼狽地向後逃跑。

他有限的幾門火炮根本無法送上前去……碗口炮的有效射程才哪兒到哪,明軍的火炮還沒放,炮還比他多,他的炮只要在陣前擺上就得被炮砸成一團鐵渣。

可就這樣讓甲騎誘敵也不是辦法,炒花咬牙道:“再去,再去兩個千長。”

他本想說派乾脆六個千長齊攻三面,可後來反應過來,明軍四面兵力配置都幾乎相同,他打不破一面,就算三面齊攻該打不破還是打不破。

又何必讓部衆送死,還不如集中兵力衝擊一點。

他的人一動,馳援的花大也派出近千烏七八糟拼湊的馬隊,有馬弓手、馬步兵還有牧民,反正一窩蜂地跟着炒花部兩個千長衝了上去。

炒花想啊,我就攻你一點,你左右總要支援吧?你一支援,車城外就沒人了,讓出位置我的炮就去轟你車城。

騎手們帶着馱炮的馬還在四百步外遊曳,不知去向何方呢。

是馱炮的馬。

他們炮是急急忙忙拼湊的,也沒有炮車,只有個趕製的方木炮架子,炮馱在一匹馬身上、炮架馱在另一匹馬上;也有的炮架是裝載馬拉板車上。

其實花大從泰寧衛出來時炮和炮架都放在板車上拉着,可炮身是遠的,馬剛跑起來就軲轆下去,炒花催的又急。

最後沒辦法,只能把炮綁在馬身上運過來。

說實話,炒花看見妹夫帶來炮的模樣,心就涼了一半兒。

有的炮捆在馬背上,有的炮則用繩子捆着在地上拉着,模樣要多埋汰有多埋汰,末了炮彈還是圓石頭。

“花大,你這炮行不行?明軍把銃放得穩穩當當,這場仗可就指望它們了。”

看着馳擊而去的馬隊,炒花一路策馬到花大身邊,問:“咱不怕死人,草原上且亂,哪兒都能收攏到部衆,就怕人死了城沒攻下來。”

這支明軍太穩,就連遠處傳來的銃聲齊射間隙都是一樣的節奏,聽得炒花心裡沒譜,想從妹夫這吃個定心丸。

現在他不擔心那些車陣縫隙列隊的明軍,在他看來明軍都一個樣兒,騎兵衝過去就抓瞎……總想着把馬留下把人打死,最後往往哪個都殺不死。

他就擔心炮。

卻不料花大雖然年紀比炒花大,遠不如他穩當。

捋着一臉大鬍子樂呵呵道:“炮嘛,放火藥、塞炮彈,點着了就炸,放心吧。”

一句話頂的炒花半天沒說話,儘管妹夫這話說的是沒錯,但他總覺得哪兒不對,又說不上來究竟哪兒不對。

真讓他去放炮,他也不會不是?

反正輕騎是越來越近了。

對明軍來說,仗在這會兒才真正開始。

隨樓大有令旗招展,在大股輕騎呼嘯而來接近百步時,此起彼伏的天鵝音喇叭在陣前吹響。

這一次,放銃的不單單隻有牆外列陣的步兵,車牆上立着的鳥銃手也將手中鳥銃放響,五百餘杆鳥銃交替打放而出;幾乎將騎兵前隊盡數打翻;緊跟着第二陣天鵝音響起,又是一陣鳥銃,單這兩陣便攪亂了衝鋒的北騎陣形,打的一片人仰馬翻。

在鳥銃間隙,北車牆上佛朗機炮適時打響,戚家軍放炮不齊射,二百五十六門佛朗機炮依所乘戰車交替打放,每時每刻都有火炮轟響,這也正是戚繼光當年不選擇鎮朔將軍的原因。

在他眼裡,戰鬥中炮不能停。

一旦炮停了,虜騎就會藉此時機大舉逼近,義烏的父老鄉親就只能高唱‘魂兮歸來,莫戀他鄉’了。

鋪天蓋地的炮彈穿梭於衝鋒的馬隊中,於四百步內交織出一片人馬洞穿的殺陣。

目睹血河肆意流淌在車營之前景象的炒花,終於意識到一個問題:戰場上只有屠殺,根本沒有交鋒,他派出的馬隊就廢了,在明軍火炮射擊範圍內,那些部衆就算想逃,都要看有沒有能逃跑的運氣。

他甚至都懷疑究竟有沒有一支箭射中明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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