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佑安走了之後,秦姝就收斂了笑意,看向史嬤嬤。
史嬤嬤還爲自己又幫了沈靜芳一次,而沾沾自喜,直到張嬤嬤輕輕拽了一下她的衣袖,她纔回過神來。
看到秦姝意味深長的眼神,史嬤嬤心裡頓時咯噔了一下,但她又強自鎮定,告訴自己,她並沒有發現什麼,再說,她也沒有背叛太夫人,只是替沈夫人說了幾次好話罷了,根本用不着心虛。
因此,也就鎮定了下來,笑着說道:“太夫人,夜深了,您該歇息了。”
“不忙!”秦姝說完,就轉身走到羅漢榻旁,重新坐了下來,靜靜地看着她們。
張嬤嬤不能說話,一直以來都跟隱形人一般。
但她跟史嬤嬤從來都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想必想法也差不多,她可不相信,這只是史嬤嬤的意思。
史嬤嬤能說會道又能幹,跟她相比,張嬤嬤就遜色多了。可她卻是個暗中謀劃的人物,她隱藏在暗處,經常被人忽略,但兩人做下的很多決定,實際上卻是她說了算。
兩人也算經歷過許多風風雨雨了,沈靜芳竟然還能將她們拉攏過去,可見沈靜芳的手段,的確不容小覷。
到底不是一個時代的人,秦姝就算在這裡待得再久,也無法完全瞭解她們的想法,還是不如沈靜芳更懂她們的心思。
或許,沈靜芳能給她們最想要的;又或許,比起自己,她們更看好沈靜芳。
無論怎麼樣,這兩個人,她都不打算再用了。
見到秦姝只看着她們不說話,神色間帶着幾分審視和打量,史嬤嬤和張嬤嬤心中都升起幾分不安。
“還記得你們以前是怎麼跟我保證的嗎?”秦姝問道。
史嬤嬤和張嬤嬤聞言,猶豫着點了點頭,史嬤嬤更是面露感激地說道:“老奴當然記得。我們獻上忠誠,太夫人給我們養老。若不是太夫人當初收留我們,我們還不知道顛沛流離到哪裡去了呢!對夫人的收留,我們一輩子都感激於心。”
如今正值亂世,禮樂崩壞,大家逃命還來不及,誰還願意去學什麼禮儀規矩?就是想要學,教導半年就頂天了,沒人願意一直養着她們,只能頻繁更換主家,直到他們再也教不動爲止。
他們實在是厭倦了那種居無定所,惶惶不安的日子,最渴望的事情,就是可以安定下來,安享晚年。就像現在這樣,再沒有一絲後顧之憂,只要秦家不倒,她們就能安安心心、舒舒服服地過完下半輩子。
何況,她們的主人,是個和善之人,還不嫌棄她們殘疾,對她們信任有加,這樣的主家,往哪裡找?
她們是真得很滿足。
可是……
秦姝聽到這裡,垂眸笑道:“感激倒也不必,說起來,我們也不過是各取所需罷了。”
原本,她讓佑安找她們來,也不過是多學這個時代的禮儀,應付那些交際和人情往來罷了,沒打算一直將她們留在身邊。
可後來見她們對自己一直盡心盡力,滿心爲她打算,人也不錯,以前也沒有過背主的行爲,十分有原則。再加上她們見過的事情多,平時還能提點着自己,在她們流露出想要一直留在她身邊的意思時,秦姝便順水推舟,留下她們。考察一番後,漸漸委以重任。
唯一要求的,不過是她們的忠誠而已。
可如今,她們連這點都做不到了。
在沈靜芳身邊待了幾個月,就不知道自己是誰的人了。
史嬤嬤和張嬤嬤聽到這裡,終是察覺到了不對,臉色一變,隨後撲通一聲,一起跪在了秦姝面前。
史嬤嬤更是向她磕了一個頭,趴在地上誠懇地說道:“太夫人,請恕老奴愚鈍,不太明白太夫人的意思,若是老奴有什麼做錯的地方,還請太夫人明示。”
張嬤嬤也跟着她磕頭。
秦姝見她們如此,脣邊的笑意冷了幾分,說道:“你們快起來吧,不用行如此大禮!說起來,你們並非我們家的奴婢,不必跪來跪去的。”
到了秦佑安這等地位,根本不需要官府那一套,籤什麼奴籍,在他的勢力範圍內,他說你是什麼,你便你是什麼。畢竟,他連大焱都反了,又怎麼會收官府的約束?
奴籍,對他們來說,就相當於一張廢紙。
所以,按照大焱的律法來說,史嬤嬤和張嬤嬤還是自由身。秦姝也沒有說錯。
但事實上,史、張兩位嬤嬤,平時都是以奴僕自居,早算得上是秦家的下人了。否則,她們憑什麼留在大元帥府呢?
史嬤嬤聞言,不由擡起頭來,驚慌地看向秦姝,然而卻只看到了秦姝冷淡的神色。
太夫人不承認自己秦府下人的身份,還對她們如此客氣,這是要趕她們走嗎?
史、張二人心中驚恐不已。
“太夫人,您……您這是嫌我們年紀大了,不中用了,所以想要反悔,不要我們了嗎?”史嬤嬤大着膽子問道,原本經常帶笑的臉上,多了幾分悲憤。也是秦姝一直以來對她們都挺好,她纔有這個膽量開口質問。
張嬤嬤也擡頭看向秦姝。
其實兩人不過才四十多歲,這一年來,又過得爲舒心,比以前還顯得年輕白胖了不少,哪算得上老呢!
“我反悔?”秦姝冷笑,“難道我還差你們那口飯吃嗎?”
“那爲什麼……”史嬤嬤也知道秦姝不是個小氣之人,對她們這些下人也從不吝嗇,該賞的都會賞,所以,她更加不明白了,或者說,不願意去明白。
“你們應該從自己身上找原因。”秦姝說道,“不要把別人都當成傻子。”
史嬤嬤頓時愣住了,臉上帶出一絲顯而易見的慌亂,呼吸也有些急促。不過,很快,她的神色就平靜下來,恭恭敬敬地再次伏下身去,說道:“太夫人,老奴真不明白您的意思。您就是對老奴不滿,也該讓我們知道原因纔是。”
秦姝見她如此,眼中一片冷凝。
她原本還想給她們留點臉面,她們到底幫了她許多,可到了現在,她們還在跟自己裝傻。
張嬤嬤一見秦姝的神色,就知道壞了。可惜,她有話說不出,只能砰砰砰地給秦姝磕頭,沒一會兒,額頭就青紫一片,臉上帶着哀求之色。
“史嬤嬤,張嬤嬤,你們伺候了我那麼久,應該不會不知道我的性子。我既然開了口,那就說明我已經確定了。我的要求並不多,而你們,卻剛好犯了我的忌諱。明知不可爲而爲之,還想讓我繼續留着你們,你們覺得這可能嗎?”秦姝說道。
史嬤嬤一聽,心中苦澀至極,明白太夫人必定是知道她私底下的那些動作了,再也沒有一絲僥倖。
可是,她並不認爲,那是不可原諒的事情。
因此,她直起身來爲自己辯解道:“太夫人,老奴承認,有些地方做得不對,可是,老奴並沒有背叛太夫人呀!在老奴心裡,只有太夫人您一個主子,也只忠心於您,還請太夫人明察!”
說着,又伏下身去。
秦姝眼神平淡,在她心裡已經放棄了的人,是無法讓她有心裡波動的。
“你們現在是沒有背叛我,那是因爲沒有那個契機。可你們的所作所爲,卻已經偏向了別人。”秦姝卻不相信她們,冷漠地說道,“你們已經分不清誰纔是你們的主人了。你說,讓我還怎麼敢用你們?你們既然這麼爲沈氏着想,那就去跟着她吧!我身邊,可供不起你們這兩尊大佛。”
“太夫人——”直到這時,史嬤嬤才死心,老淚橫流地喊了一聲,哭道:“老奴知錯了,都是老奴一時糊塗,您怎麼懲罰我們都可以,讓我們一輩子做牛做馬都可以,就是不要趕我們走呀!否則,我們還怎麼有臉見人哪!”
她很明白,她現在的地位是秦姝給她的。一旦失去這個身份,她什麼也不是。
就連沈夫人,恐怕都不會對她那麼客氣了。
張嬤嬤也跟着流淚不止。
她們之所以會偏向沈靜芳,一來沈靜芳手段了得,雖然一直在暗暗拉攏她們,卻一點都不讓人討厭,反而讓人如沐春風,又能讓她們感覺到她對自己的恭敬和尊重,無論行事還是爲人,都很符合她們的胃口,在她們看來,沈靜芳纔是最合格的主母,又相處了這麼久,總有一些感情;
二來,沈靜芳生下嫡長子,又頗得大元帥敬重,太夫人不常管後宅之事,以後必定是沈靜芳大權在握,她們也願意賣個好給她,當然,沈靜芳也會投桃報李,雙方都得到了實惠。
反正,她們又沒打算背叛太夫人,不過是替沈夫人說幾好話,偶爾透露個口風罷了,算得了什麼?
漸漸地,這種事就越做越順手了,感情也難免發生一些偏移。
這是她們自己都始料未及的。她們本心其實也沒有背叛的意思。
但人心易變,誰知道以後會如何呢?
秦姝纔不管她們有沒有臉見人,她這麼做已經是仁至義盡,神色冷淡地說道:“你們只有兩個選擇,一是下去領十板子,乖乖去沈氏那裡,二是立即滾出元帥府,自生自滅。你們選哪個?”
史嬤嬤和張嬤嬤見秦姝心意已決,也漸漸不再哭了,只是神色有些灰敗。
事已至此,傷心後悔也沒用,她們還想要繼續活下去呢!
若是出府的話,斷然是不行的。現在天災*如此如此嚴重,她們身上還有殘疾,出去了根本活不下去。如今,只能留在沈夫人身邊了,就是丟人現眼也認了。
希望她能看到她們曾經爲她做了那麼多事的份上,能夠對她們好一些。
“決定好了嗎?”秦姝見她們吃吃不說話,悄悄打了個哈欠,問道。
史嬤嬤咬牙說道:“太夫人,老奴……老奴願去伺候夫人。”
秦姝聞言一笑,似乎對她的決定十分滿意,道:“好!既然如此,我成全你們。青苗,將兩位嬤嬤帶下去領罰,之後立即送到沈氏身邊去,以後她們就是沈氏的人了,跟我們再無瓜葛。”
“是,首領。”路青苗應了一聲,走到跪在地上的兩人跟前,冷冷掃了她們一眼,拍了拍手,立即進來四名身穿紅色衣裳的女侍衛,如此吩咐了一番。
兩位女侍衛,立即上前去拉史、張二人。
史嬤嬤驚慌哀求道:“太夫人,求您讓我們再多留一晚,明早再過去吧,現在這麼晚了,夫人怕是已經歇下了。老奴還想收拾一下東西,給大家告個別。”
秦姝不鹹不淡地說道:“這人還沒送過去呢,就擔心會打擾到你們夫人了,果然是個忠心的。不過不用擔心,她若有不滿,也是衝着我來。至於告別就不必了,低頭不見擡頭見的,用不着。你們的東西,我會讓人給你們送過去。”
說完,突然對女侍衛命令道:“磨蹭什麼,還不趕快把人帶下去!”
“是!”女侍衛應了一聲,立即將兩人拉下去了。
她們下去之後,秦姝也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想要去睡覺了。
路青苗卻忽然說道:“首領不要爲她們傷心,她們這樣吃裡扒外的東西,就是打死了也是活該。”
秦姝笑道:“我知道。天晚了,你也去休息吧!”
“是,屬下告退!”路青苗猶豫了一下,還是躬身抱拳行禮後下去了。
秦姝洗漱休息不提。
她纔不會爲了無謂的人費心呢!
另一邊,秦佑安看完了兒子,又跟沈靜芳說了一會兒話,洗漱完畢,正打算休息,忽然,聽到院子中傳來說話的聲音。
秦佑安立即皺起了眉頭,淡淡地瞥了沈靜芳一眼,似乎帶了點責備和不悅之意。
沈靜芳心中也有些不悅,剛纔兩人之間氣氛正好,卻偏偏被人給打擾了,在大元帥的眼中,恐怕也會落下一個持家不嚴的印象。
她還打算哄好元帥之後,再提秦杏孃的事情,這下子,一晚的苦心經營,全白費了,錯過這個機會,不知道什麼時候纔有機會提起此事。
“元帥,我去瞧瞧是怎麼回事。”沈靜芳壓下懊惱,含笑說道。
“去吧!”秦佑安懶洋洋地點了點頭。
沈靜芳這才轉身出去了。
所幸,此時天公作美,雨停了。
只是路面還有些溼滑。
沈靜芳出了門,被雙喜扶着,站在廊下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廊下點着燈籠,但院子裡還是朦朦朧朧的,看不真切,但也能看到有一堆人站在院子裡,再仔細看,就看到了婆婆身邊的女侍衛,因爲她們實在太顯眼了,想不第一眼看到她們都不行。
她心裡頓時一個激靈,不悅之心褪去,反而生出幾分緊張和忐忑來,頗有些提心吊膽之意。
不知道婆婆那裡又發生什麼事了,竟然這麼晚了還派人過來。她可不認爲,會是好事。
儘管婆婆對她不錯,可是對於自己這個婆婆,她可從不敢掉以輕心。
她自認爲對人心還是有幾分把握的,可她卻總是看不透婆婆的心思,因爲她總是不按理出牌,輩分又高,大元帥又一味地向着她,她對她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別的人家,婆媳過招,都是有輸有贏,偏偏她,每次對上她都沒好事,沒有一次能討好,只能夾起尾巴,老老實實地做人。
想到這裡,她暗歎一身,臉上重新堆起了笑臉,說道:“可是母親有什麼吩咐?”
剛說完,一行人正好走近,她也看到了被人架着的史嬤嬤和張嬤嬤,兩人臉色慘白,史嬤嬤嘴脣都咬破了,一副去掉半條命的模樣,看起來可憐極了。她的笑容一下子就僵在了臉上,心中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這時,一名叫齊敏的女侍衛上前,對她躬身行了一禮道:“我家首領聽聞夫人十分喜歡史、張兩位嬤嬤,因此,特派屬下將兩位嬤嬤給夫人送了過來,從今以後,她們就是夫人的人了。”
什麼?
沈靜芳臉上一變,略有些慌張地往後望了一眼,沒見到秦佑安的身影,才勉強冷靜下來,說道:“這怎麼能行?史嬤嬤和張嬤嬤是母親身邊的得力干將,兒媳怎敢奪人所愛?”
齊敏聞言,心中一聲冷哼,你既然知道,爲何還廢那個力氣去收買拉攏?但她面上卻是微微一笑,一字一句地說道:“這是主子的命令。長者賜不敢辭!夫人不會不知道吧?如果夫人執意不肯收下她們,那屬下也只好領她們回去了,只是……”
“等等!”沈靜芳深吸一口氣,心中堵得利害,想到婆婆知道了自己私底下的小動作,更是心煩意亂,驚懼難安,只是再難吃的苦果,她如今也得高高興興地吞下。
於是,她還是擠出一絲笑意來,說道:“你說的對,既然兩位嬤嬤是母親所賜,兒媳斷然沒有不收的道理……”
“母親賜下什麼東西來了?”沈靜芳話未說完,秦佑安的聲音突然從她背後響起,慢慢從屋子裡走了出來,臉上神色難辨,根本看不出喜怒,也不知道他聽到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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