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他犯的錯,受懲罰的卻是她
繞過豬圈,後面有一塊菜地,一個人背對着他們蹲在地裡,正在幹活,好象在挖土豆,看背影,那是一個女人。
他們不能確定這是不是遊小鋒的母親,因爲按照周永健瞭解到的情況,遊小鋒的母親是個啞女,如果遊小鋒的母親不是秦千惠,那麼就不能斷定遊小鋒是秦繼宏的親生兒子,當然,也不排除秦千惠迫於無奈,有可能把孩子送給了別人,那麼,她是不是送給了遊小鋒的母親啞女?
不管這個人是不是遊小鋒的母親,都得問一問才知道。
既然知道遊小鋒的母親是個啞女,那就說明她可能是聾子,周永健本想叫那女人一聲,又怕她聽不見。
周永健走上前,輕輕拍了拍她的肩:“大姐!請問遊小鋒在家嗎?”
專心幹活的女人被周永健這一拍驚得一抖,這裡原本就人煙稀少,平時做一天活也難碰到一個熟人,這時候忽然有人拍她的肩,自然會嚇一大跳。
女人站起身,回過頭來。
一張熟悉得讓秦繼宏的心幾乎停止了跳動的臉呈現在兩人的眼前!
這張臉,曾經在他的夢裡縈繞了千回萬回,曾經讓他日思夜想不能成眠,曾經令他悲痛欲絕痛不欲生!
十八年前,他接受父母的安排,用走進墳墓一樣的心情走進了和李淑賢的婚姻,在新婚的那些日子裡,他的眼前一直盤旋着這張臉!
過了十八年,秦繼宏的腦海裡還有着她永不消逝的容顏!
啞女也呆呆地看着他,三個人都沒有說話。
過了好一會兒,啞女的嘴脣一陣顫抖,用日語說道:“你們……怎麼會……來這裡?”
秦繼宏努力按捺住激動的心情,說:“千惠!我……一直在找你!”
啞女的眼睛裡泛出了淚花。
周永健輕輕咳了一聲,對秦千惠說:“我們……能不能到你家裡去?秦總想和你談談!”
秦千惠看了看他們,說:“請進屋吧。”
秦繼宏看着秦千惠搓掉手上的泥,他的心裡有些發酸,伸出手來,想幫她把背兜裡的土豆提回去,她攔住了,說不用提,一會兒還要挖。
坐在秦千惠的對面,秦繼宏再一次注視着她的臉,她的面容雖然沒有多少改變,但歲月的魔術刀還是給她劃下了記號,眼角明顯有了魚尾紋,臉上有了濃重的滄桑感,她的一雙手變化更大,變得又粗又老,而曾經的這雙手,是多麼柔軟,多麼漂亮啊!他現在還記得當年握着她的手那種細膩如絲般順滑的感覺。
這說明,她這些年過得並不好,想起李淑賢十八年來容顏幾乎沒有什麼變化,秦繼宏的心裡一陣酸楚,秦千惠會成爲今天這個樣子,都是拜他所賜!
雖然這並不是他的原意,他也不想她變成這樣,但一切總是因他而起,試想一想,如果他當年沒有和秦千惠相識,如果他們沒有相愛,如果他沒有使她懷上孩子,現在的秦千惠會是這個樣子嗎?
當然不會!
她也許會成爲一個紅極一時的大明星,也許會嫁入豪門,享不盡的榮華富貴,也許每年會和她的父母家人到世界各地風風光光的旅遊!
但因爲他秦繼宏,秦千惠竟然成了老山裡一個最普通的家庭主婦!
明明是他秦繼宏犯下的錯,卻要秦千惠來接受懲罰!
秦繼宏講了他這麼多年尋找秦千惠的情況,然後又問秦千惠爲什麼會來到了這裡。
秦千惠用半日語和半中文講述了她這些年的經歷。
*秦千惠被秦繼宏的母親趕了出來,但她沒有要秦母給的那筆錢,她不想讓秦母認爲她是爲了錢才和秦繼宏在一起的,也不想讓秦母以爲她爲了這筆錢就願意離開他!
在大街上慢慢地走,秦千惠不知道應該往哪裡去,秦家進不去,大着肚子也不能回家鄉,這座城市給她帶來過甜蜜,也留下了無盡的傷痛,她不願意在這傷心之地久留,來到火車站,她隨便買了一張火車票,開始了前路未知的旅程。
不知道到了哪裡,她的肚子痛了起來,覺得要生了,她下了火車,找着了一家小醫院,不需要什麼證件就住了進去,生下了孩子。
在醫院裡住了幾天,秦千惠用的是秦繼宏留給她的錢,秦繼宏當時沒有想到他再也不能回來了,因此留的錢並不多,從醫院出來,秦千惠已經身無分文!
她看見了一家麪館,從生了孩子,她幾乎沒怎麼吃東西,太傷心,吃不下,可她不吃,孩子要吃,孩子在懷裡不停地拱,她卻沒有奶水。
麪館門口的小桌子旁坐着一個年輕人,服務員端來一碗麪條放下,小夥子卻沒有吃,他在清理包裡的錢。
麪條的香氣撲鼻而來,秦千惠不由自主走了進去,坐在了小夥子的對面。
小夥子清好錢,拿出麪條錢放在桌子上,端過面正要吃,看見秦千惠眼巴巴地看着他手裡的麪碗,他一楞,推過碗說:“這是你的面?”
秦千惠嚥了咽口水,搖搖頭。
“哦!”他又拖了回去,剛要吃,秦千惠伸出手,指着麪碗,又指指孩子。
小夥子明白了:“你想喂孩子?”
她點點頭。
秦千惠不敢說話,因爲秦繼宏的母親的態度,她以爲每一箇中國人都對他們那個國家懷有深深的仇恨,她對中文不熟,和秦繼宏相處以來,她能聽懂一部分中國話,但卻不會說,只能說簡單的幾個日常用語,連在醫院裡她都不敢說話,只打手勢和人交流。
小夥子同情地看着她,問:“你是啞巴?”
在醫院裡,她已經聽見很多人說她是啞巴了,她又點點頭。
“那這碗給你吧,你先喂孩子!”小夥子將碗推過來。
秦千惠搖搖頭。
小夥子看見她一臉爲難,明白了:“你是不是沒有錢?沒關係,這一碗我請你吃。”
秦千惠身上有日元,但她卻不敢拿出來用,生怕被人看出她是個日本人。
小夥子又從身上掏出錢來,數了一碗麪條的錢放在桌子上。
秦千惠遲疑了好一會兒,服務員把另一碗麪條端來了,小夥子狼吞虎嚥地大口吃起來,秦千惠看見他吃得那麼香,實在忍不住了,端過碗,一邊吃,一邊給孩子喂麪湯。
從麪館出來,秦千惠跟着小夥子走,她看出這是一個好心人,舉目無親的她無處可去,就只有跟着他去了。
小夥子先一直勸她不要跟着他,他看出這個女人雖然不能說話,但能聽見他說話,但他不管說什麼,女人都搖頭,直到最後他問:“你真的要跟我去?”她才點點頭。
小夥子說:“我家裡很窮的,什麼也沒有!”秦千惠搖搖頭,對於現在的秦千惠來說,只要能讓她和孩子有飯吃,有個地方睡覺,她就心滿意足了!
見她實在要跟着他,小夥子無可奈何,就將她帶了回去。
小夥子的家在大山深處,那裡貧瘠落後,交通不便,但民風純樸,空氣清新,秦千惠很快就喜歡上了這裡。
小夥子姓遊,是個孤兒,自幼父母雙亡,是村裡人這家一頓,那家一頓把他養大的,用他的話說,他是吃百家飯長大的,他就是全村人的兒子,他沒有名字,人們都叫他遊子,後來他就用這個作了名字,遊子視全村的人都是親人,哪家有什麼事情需要幫忙,他總是第一個出現。
村裡的長輩也視遊子如自己家的後生,對他的大事小事都很關心,看見他帶回來一個女人,熱心的女人們就跑到屋裡來打探,看見女人長得漂漂亮亮的,就是不說話,就都叫她啞女,看見她不會做農活,都熱心地教她。
遊子原本只有兩間屋,一間臥室,一間廚房,現在來了個女人,又帶着孩子,兩間屋明顯不夠用,村裡的男人們就跑來用木板幫他又搭了兩間屋。
過了幾年,大家看見遊子和啞女一直分房睡,很守規矩的樣子,女人們便又撮合他們結婚,兩人被說動了心,於是全村人張羅着給他們辦了酒席,村長親自出證明幫他們辦結婚手續,兩人就結婚了。
洞房花燭夜,遊子和啞女進了洞房,害羞的新郎新娘以很農民的方式完成新婚圓房:關了燈,在黑暗中進行,興奮的遊子看不見啞女的表情,整個夜晚,啞女眼裡的淚都在靜靜地流淌!
在那個夜晚,她深深地想着秦繼宏——那個她曾經用全部的身心來愛過的男人!
孩子該上學了,遊子和啞女商量,給孩子取個什麼名字。
秦千惠還記得,孩子在肚子裡的時候,秦繼宏說,如果是男孩,就叫鋒,女孩就叫鳳,他還教她用中文寫“鋒”和“鳳”,她於是給遊子寫了個“鋒’字。
遊子就作主給孩子取名叫遊小鋒。
秦千惠漸漸適應了這裡的生活,也學會了種菜,種莊稼,還會養雞、養鴨、養豬了,這幾年,爲了供孩子上學,遊子跟着老鄉出外打工去了,每年春節纔回來呆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