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神色茫然的坐回了兄弟間,迎接他的是兄長和弟弟們各異的神色,就連朱楨眉眼間也多了些擔憂。
二哥朱樉擠眉弄眼的拍拍他肩膀。
三哥朱棡雖是說了點安慰話,但那高高勾起的嘴角更顯眼。
五弟朱橚則是一如既往的靠譜,簡明扼要的將方纔光幕事說了個大概——老爹既都這麼說了,那顯然也沒有瞞着四哥的必要。
簡單的原委道明之後,朱棣臉上也全是羞愧之色,只覺得朝朱標張嘴都難了。
反倒是朱標主動如朱樉那般拍拍四弟的肩膀:
“爲兄聽聞,賢士處世如錐處囊中,其末立見,吾弟不外如是也。”
“且方纔所述之事,乃還有近乎二十年,那等…事終歸還未有,就如你所說豈能不教而誅?且如爹爹所說,暫留京師便是。”
聽起來大哥複述他方纔說的話,朱棣一時間都想找個地縫鑽進去了。
難怪兄長那副神情,難怪老爹自始至終都未說藍玉之名。
那方纔他若是在以爲是藍玉事的情況下建議先誅以絕後患,爹爹莫非……不敢想不敢想。
擦擦額頭的一點細汗,朱棣正襟危坐目不轉睛,從現在起他便是兄長的好弟弟,老爹的好皇子!
……
鄴城中,本是藉着新年歡慶同聚於此並捎帶慶勝的衆人一時間竟有些興味索然。
劉備最終也是輕嘆道:
“這洪武帝,倒真是好手段。”
短短一句話也同樣道盡了衆人所想。
固然元末可能情況紛亂,也定然存在着胡風染漢臣的問題。
但無論如何,誅殺之人以數萬計以及新舊勳貴齊齊覆滅,略爲計算一下可能牽連的人數,就令劉備等人有點悚然之感。
而從臣子角度看,張飛甚至一時間都有憤憤之感:
“貪污的不貪污的,做事的不做事的,打仗的治民的,統統都逃不過,這洪武帝是生怕後人不累死吧。”
“說得好像誰都稀罕這破皇位似的。”
剛說出口張飛便看到劉協扭頭看了過來,於是趕忙擺手找補:
“陛下就當沒聽到,俺老張不是這意思……”
無言看了一眼,劉協扭過頭去,這位張飛將軍直言無忌他也不是不知道。
再說了,從自身經歷來說,他倒是還挺同意這話的,坐上皇位大寶未必算得上什麼好滋味。
但這話當然不適合說,於是換了個話題道:
“明洪武帝或有他的難處……漢胡雜居之事向來理之難矣。”
“朕期冀皇叔與諸葛…先生能有經略漠北之良策,使河北漢兒解此藩籬。”
亂世當中波折多少年,劉協也自有自己的思考之事,羈縻之策便是其中之一,畢竟認真算的話,覆漢之賊便是羈胡之策的受益者。
這倒並非是歸罪於任一方,只是他寄人籬下時日長久,故而對強行內遷的胡人與百姓之間生出的矛盾看得愈發清楚罷了。
劉備與孔明對視一眼,隨後齊齊躬身應下,畢竟這本身便是他們的意願打算之一。
【正如咱們前面所說,胡藍案貫穿了整個洪武朝。
雖然名字是胡惟庸案、藍玉案、通倭案、李善長案等等等,但實際上這些都是能歸類爲一,稱呼爲勳貴案。
以洪武三年的中書省變化爲始,到老朱駕崩爲終,老朱對開國功臣態度變化的脈絡很是清楚。
從最早的寵信重用,到猜忌懷疑,再到限制約束,再到最終的全部剷除,這基本上就是洪武年間勳貴們的命運旋律。
而如果是從勳貴案的角度出發的話,分析起來這個持續二十幾年的大案反倒是出乎意料的簡單。
說白了就是皇權這東西經過一代又一代的加強,實際上君權至高無上的特點已經非常明顯,君尊臣卑,臣子只能望風受旨,都不要說對抗,生死榮辱都盡握在皇帝手中,這是從大明開國時就已經確定下來的事實。
而在這件事上來說,明初的勳貴除了極少數人之外,大部分對於這種變化都缺乏足夠的敏感。
這一點上都不需要現代分析,明末談遷在著《國榷》時就已經說的很清楚:渡江舊勳,俱魚服之侶,臣主未定,等夷相視。見兵柄獨握,未免爲所欲爲耳。
渡江舊勳,說白了就是淮西黨,對他們來說,更加認同的並不是朱元璋的皇帝身份,而是在創業初期所確定下來的淮西集團首領的身份。
但隨着大明國的建立,朱元璋也從一個地方集團的首領變化爲一個國家政權的最高統治者,這個位置就約束着他要爲了長治久安考慮,要建立起來一個穩定的統治秩序。
這個職責的最佳體現依然還是朱元璋和劉三吾對話當中的“帝王一視同仁,豈有彼此之間”之語,挺清楚的認識到了皇帝是不能摻雜有地域屬性的。
畢竟這一點上史書寫的挺清楚,地方和中央爭鬥了多少年了?雙方利益談不攏纔是常態。
面對這個問題,老朱一開始的丹書鐵券顯然是一種比較一廂情願的做法,他希望通過這種優厚的待遇去洗脫勳貴的地方屬性,與他老朱家一起世世代代爲了大明國努力。
但這種操作吧,說白了就是熱臉貼了個冷屁股,畢竟你想要地主階級不得兼併,那跟要他們狗命也沒啥差別了,於是最終雙方大打出手,以勳貴的集體覆滅而告終。
而跟這個二合一勳貴案比起來,四大案當中的另外兩個多少有點名不符實的感覺。
典型的比如空印案,《明太祖實錄》裡甚至壓根就沒記錄,而原因嘛有人猜測是因爲編實錄的方孝孺老爹就是因爲空印案坐罪而死。
但好在這個案件也不復雜,掰開揉碎說白了就是一羣官員帶着蓋好章的空賬本進京報稅,跟戶部商量着怎麼填今年賬單,這種事兒放現代但凡接受過九年義務教育的都覺得是純扯淡。
就這後來涉事官員還辯解稱是因爲稅糧運輸過程中有損耗,而一旦數字不符就要打回去重新覈查,一來一往路途遙遠不好搞。
可是看看具體涉案官員呢?鄭士元,湖廣按察使僉事;方孝孺的父親方克勤,濟寧知府;這兩個地方到京師是絕對算不上路途遙遠的。
要說空印案最大的作用大概就是給朱元璋扣帽子,方孝孺說下獄數百,明史說主印者死、從犯流放。
但結果到了現代就變成了空印案連坐誅殺者數萬,而論這個說法的起源應該是《朱元璋傳》當中的“空印案與郭桓案連坐被殺達七、八萬人”一語。
這種春秋手法更像是先射箭再畫靶,給傳記當中的朱元璋“殘忍嗜殺、重刑懲貪”這個論斷作註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