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蔡的路上都住了不少人。
一個不起眼的典農校尉聽着耳中的各種對曹軍的低聲謾罵,小心躲開地上橫流的污水。
抱緊了懷裡的記錄好不容易穿過了這條街,給守門的士卒驗過符牌之後,上蔡府衙赫然就在眼前。
穿廳過堂,太守的房裡有人,那就等上片刻。
“武備可曾有點清楚?”這是一個有點硬板的聲音。
屋內的人回答了,接着便是其他問話,詳細詢問了士卒巡邏的班次,值班的時間,城中各部兵力部署,以及城防設施的準備,方纔作罷。
一直等到屋內商談完畢,這個典農官才躬身進去。
“程太守,這是如今城內的糧草清冊。”
手上一輕,這個冊子被拿了起來,典農官直起身,看到的是一個滿頭白髮但依舊一絲不苟的太守。
“善。”
清楚的數字將糧草多寡標註的清清楚楚,引得程昱讚歎了一聲。
閱覽了一番,一擡頭就看到這個典農官還杵在這裡,程昱頓時皺皺眉:
“有事?”
“程太守,如今大戰將至,城中百姓餘糧皆窮困而面有菜色……”
程昱面色略有不快,搖搖頭道:
“既尚可活命,有何不可?”
那個典農官據理力爭:
“若是能賑百姓以糧,擇其壯者給予武器,必能堅固城防。”
“如今上蔡足有餘糧而自珍,太守難道……”
程昱敲了敲桌子不悅道:
“自古以來守城之勝負便在於恆久,哪有輕耗糧草之理?”
“城中百姓足以活命等將來自有他用,何須登城枉死作了賊軍功勞?”
“若是無事,你就守城去!”
眼看着這個典農官怏怏而走,程昱輕輕舒了一口氣。
本來膠着的舞陰城下被一羣蠻兵殺的大敗,從那開始程昱就嗅到了一股不太好的味道。
因此他力排衆議,毀吳房和灈陽全力退守上蔡,只爲求穩。
畢竟上蔡這裡勾連豫州南北,只要上蔡不失,從義陽那裡殺進來的賊軍就難以肆無忌憚的北上。
豫州西本就有于禁和徐晃兩部強軍,還有夏侯惇從壽春來援,且明公親臨一線與士卒同生死,憑什麼就不能擊敗劉備那個鼠輩?
只要上蔡不失,則明公大業可成,與其相比,個人名節榮辱,皆不值一哂!
劉備軍來的比程昱預計的還要快,從他放棄灈陽後不過兩日,劉備軍就出現在了上蔡城下。
只是看着城外列陣的不過萬餘漢蠻,程昱心中大定。
孫子曰,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分之。
蠻人又如何,難道就能脫了孫子所說的用兵之道?
與孟獲和王平一起領軍至此的張南和馮習也是這樣認爲的。
“王將軍,如今曹軍據城而守,我等兵寡如何能過?不若等關將軍盡敗汝南敵軍,等十倍圍之則自可定也。”
如今四人所領之軍已在上蔡城下僵持了兩日,而今天半夜本來已經睡下,王平卻吵吵嚷嚷要攻城,這讓張南馮習只能苦勸。
“平地相攻若不能克,那飛上去呢?”
王平的這個問題引得張南馮習面面相覷。
孟獲解釋道:
“我等賨蠻軍在益州時,玄德公曾有賜號,稱無當飛軍。”
王平的說法則更爲直接:
“在南中打蠻子時,翻險山過峭壁只是等閒,這土城牆俺空手都能爬上去!” 這倒不是大話,中原夯土城牆爲了求穩固以及修築方便,多是下寬上窄層層夯土,也就唯有長安洛陽這樣的大城會把外城牆修的如同峭壁陡峭難以攀援。
不過既然孟獲都已經表態,張南馮習也就不再好說什麼。
兩將眼看着王平熟稔的點了百餘人,隨後這羣人脫去鎧甲只在身體要害處留以皮甲覆蓋,將短刀叼在嘴裡,這羣人摸進了黑暗中。
“孟將軍,我等要不要移師至城門……”
孟獲搖搖頭:
“大張旗鼓反倒會引得曹賊警覺,令士卒彼此傳令枕戈待旦和衣而睡。”
南蠻的打法用在這裡能不能成還需要打一個問號,但想來以王平之勇,即便事不成,如今半夜想要脫身應該也不成問題。
等待的時間愈發難熬,張南馮習的坐立難安,就連孟獲也是心不在焉的樣子。
營帳中只餘一盞豆燈,孟獲數着燈火跳動了近千下之後,遠遠就聽到上蔡城中鼓譟了起來。
“將軍……”傳令兵奔了過來,還沒說話,這邊已經等的心驚膽戰的張南馮習就齊齊跳了起來:
“點兵,出軍!”
即便是枕戈而睡,但點兵列陣並接近到上蔡城下,也依然耗費了一會兒,直至城門在望,上蔡城中的喧譁聲也就愈發清楚了起來:
“奪門奪門!”
“曹軍敗啦!曹軍敗啦!”
“太守逃了!太守逃了!何不降皇叔?”
張南訝然,詢問孟獲:
“王將軍竟百人奪城?”
孟獲當然也不清楚,看着正在緩緩開啓的城門沉吟道:
“或是……城中出了我等都不知的變故……”
而此刻城池中,王平看着眼前這個典農官大笑:
“鄧範兄弟,今夜之事俺定交代孟兄弟在表裡寫個清楚明白,只管放心,只要是你的功績,俺定不會貪墨半分!”
火光下這個典農官慨嘆:
“若非將軍之功,非劉豫州之仁,何以事成?貪墨之言勿要再提!”
王平大笑,隨後挺刀向前殺了過去。
府衙中,程昱皺眉聽着屬下的彙報。
有蠻人從城外混入城中,又與城內賊民相合,在城內四處放火締造了大亂,如今亂象已是難制。
是的,在程昱看來就是賊民。
曹劉在荊豫沿線拉鋸近乎兩年,而就在你來我往當中,荊州劉玄德編造的那些狗屁仁德之言也不可避免的傳入了這裡。
屯民人心思動,程昱相信若非是他嚴加管束,恐怕屯民早已十亡其九,故而退至上蔡時他乾脆做了“力所能及”之事,並收繳入城賊民餘糧,以避免其生事。
可如今看來,這些措施似乎反倒是爲劉備所趁……
長吁短嘆不是他的風格,在問清楚如今城東尚且還在控制當中後,程昱也果斷下令:
“整軍,開東門往定潁和召陵方向撤軍,餘下糧草輜重盡焚,不可資敵。”
說罷程太守當先出門,上馬之後被親軍護着,直往東門而去。
而被留下命令焚城的士卒眼看太守親軍走遠,也乾脆胡亂扔了兩個火把,然後作鳥獸散。
在東門等了片刻,眼見再無士卒出來後,程昱冷哼一聲“亂臣賊子”。
雖然兩萬餘人僅餘幾千,但往北多的是能作爲御賊的城池,幾千人亦可成事。
隨着命令下達,這羣臉上驚惶之色還未退去的曹軍開始緩緩轉道向北。
只可惜出去還幾裡,就見一列矯健騎兵乘着月色和上蔡的火光如風一般疾馳而來,當先的一人銀甲白馬分外亮眼,而讓程昱眼前一黑的還是那暴喝的聲音:
“常山趙子龍在此,賊將授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