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棄疾花了十六年就讀懂了金國。
但讀懂南宋,花了近四十年。
這也是《美芹十論》最大的缺憾,辛棄疾這個歸正人對南宋究竟爛成了什麼樣子缺乏清楚認知。
我們前面曾說過,隆興北伐時,魏勝起義軍光復海州,並在另外兩支義軍李寶和王友直的協助下擊退了金軍。
但隆興和議上南宋反手就把海州割給了金國,視三路義軍死戰之成果如無物。
和議後魏勝被調至相近的楚州,先遭上司劉寶侵奪士卒,後又被金軍南下包圍。
魏勝僅領偏師,但依舊悍不畏死與金軍血戰半日。
而僅僅四十里外的劉寶面對魏勝的求援直接斥責:“方講和,決無戰事”。
堅決不發一兵一卒,坐視僅僅四十里外的魏勝戰死,全軍覆滅。
魏勝之死只是當時南宋軍務的一個縮影,但足見治軍之糜爛,這樣的軍隊是很難靠一篇策論救回來的。
因此辛棄疾早年輾轉地方的時候一直想要練出一支強軍,爲了打造飛虎軍,當時年輕的辛棄疾多方斡旋,甚至冒死私藏宋孝宗要求解散飛虎軍的金牌,最終才艱難功成。
但飛虎成軍之後,辛棄疾就被按上罪名飛速踢走,飛虎軍也被他人接手,只能說南宋官場的水太深,辛棄疾是真的把握不住。
也是因此,辛棄疾在得韓侂冑複用之後,先是言辭懇切的告知宋寧宗“金國必亂必亡”,隨後勸宋寧宗“伐金更需二十年”,結果反倒招致以韓侂冑爲首的極端主戰派不滿,將與辛棄疾同一意見的全部罷黜。
比如廬州知府就站出來抨擊:公有復仇之志,而無復仇之略。
武學生華嶽更猛:將帥庸愚,軍民怨懟,馬政不講,騎士不熟,豪傑不出,英雄不收,饋糧不豐、形勢不固、堡寇不設。
一言以蔽之:北伐?就憑你?
此事過了半年之後,韓侂冑還是想要辛棄疾這位主戰大佬的支持,於是詔辛棄疾爲知紹興府兼兩浙東路安撫使。
這位職位東臨海路北靠長江,面臨安而扼漕運之要,是當時南宋第一大肥缺,韓侂冑的賄賂意圖很明顯,引得辛棄疾大怒:
“侂胄豈能用稼軒以立功名者乎?稼軒豈肯依侂胄以求富貴者乎?”
韓侂冑也大怒:離了張屠戶難道就要吃帶毛豬?
於是這一年韓侂冑悍然北伐決心證明自己。
開禧北伐便是在這樣一種潦草的環境下,驟然開始。】
汴梁皇宮殿中,趙匡胤雙眼放光。
一旁的趙普也是一邊匆匆記錄,一邊搖頭可惜:
“可嘆不能親眼見這《美芹十論》之全貌也。”
趙匡胤也覺得可惜,但也明白一點:
“那十論之策足有萬言,且後世之論述極爲直白,若與其相和恐怕非五萬言不可,實難也。”
這倒也是,趙普也明白過來,後世這光幕畢竟還是類似於說書先生,而非是什麼學辯。
就如街邊的說書先生,會不吝筆墨的去描繪關雲長斬顏良時場面有多雄壯,馬匹如何威武,鎧甲如何豔麗,武器如何鋒銳,但對《隆中對》之成敗,對《出師表》之蘊意,皆一筆帶過一樣。
那後世與此時相隔千年,自不會有興趣仔細研究故紙堆中的一篇平戎之策。
這陸海協同之戰法,參謀留其職而去其權的做法,謀斷之議,以及稱貧者與富貴者所重之不同爲哲思之辯等等,他與官家曉之皆倍感新奇。
但於後世來說恐怕皆爲稀鬆平常之事。
畢竟,後世被其時稱爲“海權時代”,對海疆海師的重視絕可稱兩千年來之獨有。
“其他朕都懂上一些,但這政委是何意?”
趙匡胤饒有興趣。
此前後世說到那郭進和楊業之死時也說得明白,皆監軍一人獨斷致使與主帥生嫌隙,最終導致監軍獨權而使勇將戰死。
但若說軍中不置類似監軍的職位,只需往前回看五十年曆史便絕難放下心。
如今滅江南唐之事堪稱大勢已定,趙匡胤便想在伐北漢之前將這軍制拿出個章程來,如今後輩對這《美芹十論》的簡述堪稱是久旱逢甘霖。
但問題是……不太能看得懂。
感受着官家的注視,趙普頓時倍感壓力,於是也只能硬着頭皮解釋:
“政者,治事之策也;委者,當爲知悉委從之意。”
“由此看來,其職重在'知'而不在於‘監’,且其職要求是讀書識字的文臣,吾妄揣測其職或是令卒知君命。”
這個解釋合情合理,趙匡胤思考了一下:
“故而後世之軍,將知兵而兵知政?”
只需大略一想,便能知道其中好處很多,比如若是能令士卒清楚知曉宋欲復河北一統華夏之願,則將出於外也難有叛意,若是能定詳細章程,或許能從另一個方向消弭晚唐以來的藩鎮之禍。
但顯而易見,這項軍制的耗費也不會太小,後輩也說了這參謀是要給士卒解釋戰略目標的,那一軍置一參謀顯然是不夠的,如今天下禁軍近二十萬,即便百人一置,也需兩三千能識文斷字曉政之人。 於是這也使得趙宋官家有了新的感嘆:
“諸制之根底,在治學,而若論治學,後世恐怕亦乃兩千年以來之極盛也。”
“然,終於爲之,以使吾宋無有遼金西夏之敵,以使大宋不分南北,不復吾弟之覆轍也。”
趙普真心實意的躬身領命。
趙光義滿臉怨念,哼了一聲別過頭去。
……
洛陽別院當中張飛頓時有點愣神:
“張屠戶?帶毛豬?”
簡簡單單的一個稱呼,卻頓時讓涿郡張飛有點手癢了。
那對《美芹十論》的總結,對孔明來說都是再顯然不過的事情。
雲長將軍何以能領軍鎮荊北與曹軍鏖戰良久而無人言苦?
翼德何以能率軍西出奔涼州平叛而卒無怨言?
其間固然有如煤餅、湯劑、藥粉等物使士卒不復困苦。
但從荊州起便堅持在軍中開塾使老卒開蒙能識文斷字,亦功不可沒也。
至少,如今軍中盼望復北歸家令鄉里絕曹賊之禍者,不知凡幾。
至於那海陸協同也更是簡單,他記得後世那朝鮮半島有一次名爲仁川登陸之戰來着……
反倒是那說的最爲簡單的謀貴衆斷貴獨令孔明品味良久,一時間竟想起來了此時在西方那個同樣龐大的帝國。
後世聊起那前漢時的羅馬時還尚言元老院,而後無論這羅馬一分爲二或是如何變更,皆只聽聞皇帝之名而不見元老院之議。
或便是這簡單六字的一個真實體現吧?
【1206年,在宋寧宗被動開擺的情況下,韓侂冑專權獨斷髮動北伐。
宋軍四路其出,正式進攻金國。
至於爲什麼說開禧北伐潦草,則單看宿州一路就知曉。
進攻宿州的山東京東招撫使郭倪是諸葛武侯的粉絲,常以諸葛亮自比,閒着沒事兒就學諸葛亮拿個羽扇擺pose,並在羽扇上寫了個“三顧頻頻煩天下計,兩朝開濟老臣心”,但這貨乾的事兒那簡直連諸葛武侯的一根頭髮都比不上。
宿州處於宋金交界處,城內大多都是漢人。
此城在隆興北伐時此地曾短暫回到過南宋治下,同時再加上金國對漢人剝削的實在太狠,故而宿州確實有點“南望王師又一年”的意思,在郭倪進攻之初,宿州城內就不斷有人給他通風報信。
而且,聞聽南宋北伐,當時活躍在宿州的一支義軍也主動過來幫忙,他們對宿州更加熟悉,堪稱將宿州滲透的千瘡百孔,並且在攻城時主動擔任了先登一職。
宿州眼看只需再衝一次就能攻克了,結果這時在後面擺pose的郭倪一拍腦門:
MD,破城的功勞要被義軍搶去了!
這對郭倪來說自是不允許的,於是在他的軍令下,北伐軍在城下彎弓搭箭,對準了城牆上和金人死戰的義軍。
《桯史》記:忠義敢死已肉薄而登矣,我軍反嫉其功,自下射之。
本想作爲內應的漢人也頓時寒心:
“是一家人猶爾,我輩何以脫於戮?“
於是搖搖欲墜的宿州城反倒被金軍守了下來。
後來等到金兵援軍到來,這支北伐軍也在郭倪帶領下開始了沒頭沒尾的逃亡。
當時佔盡優勢的金軍逗郭倪玩:
宋金本友好,如今開啓釁端全怨守濠的勇將田俊邁,交出這個罪魁禍首就饒你不死。
郭倪二話不說直接綁了田俊邁送給了金軍。
金軍倒是說話算話,饒了郭倪的性命,但對宋軍士卒繼續追殺。
出征時三萬餘人,等退回靈壁,僅餘五千餘。
這樣的開禧北伐,自然是沒成功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