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陝縣至東,中條山與崤山離的愈發近了,黃河在兩山之間向東奔騰咆哮。
好在這裡不似益州,即便是兩山夾一河,但地形也並不險要,並不怎麼影響先鋒軍的行進。
張飛騎在馬上,任由這匹涼州大馬邁着舒適的步伐踢踏踢噠往前走,釘好的馬掌踩在碎石路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擡頭望着左手邊逶迤的山脈,張飛伸手指點了一下:
“這便是中條山,倘若能越過此山,那邊就是俺二哥的家鄉河東解縣了。”
跟在張飛身側的張既聞言對那個一直素未謀面的關將軍愈發好奇了起來。
他對顏良這個河北名將不熟悉,但知曉萬軍叢中斬將奪旗的難度。
此前隨曹時,夏侯淵和張郃兩位將軍閒聊時便對關羽多有推崇。
如今從了皇叔,玄德公麾下的袍澤們反倒是很少說起關將軍斬顏良的戰績。
荊州北伐,宛城逐曹,水師名動漢水,荊北固若金湯。
能踏陣斬將,能駕馭水師,能御守無缺,還能鐵騎破敵,張既都不知道還有什麼是這位關將軍所不會的。
張飛不知道副將心中所想,隔着中條山很是唏噓感嘆了一番:
不知道山那邊馬孟起進展如何了?想來應該勢如破竹吧。
弘農這邊好歹還有個陝縣可以稱險,但馬孟起率軍從右馮翊至河東堪稱一馬平川,豈不是任由那些羌騎撒歡?
再說了,此前雍涼河東聯軍在潼關聯手拒曹也纔過去了兩年,馬孟起兇名尚在。
大哥此前也有念在二哥在荊州脫不開身,故而有派人去河東解縣修繕二哥的祖墳,順帶宣揚了一番二哥的威名。
兩相加持下,河東想必能不費一兵一卒而入手,只不過接下來北上平陽和冬轉上黨,此二郡可都要打硬仗了。
只不過他張飛如今爲東進之先鋒,考慮這些也沒用。
搖搖頭收回心思,張飛便適時聽到昨晚被他表功的遊楚大叫:
“兄長,那塊巨石莫不就是砥柱?果真壯觀!”
擡眼望去,張飛也是心中驚歎:何其壯麗?
從潼關至此,中條山和崤山分列南北兩側形成了一條巨大的河谷地,宛如黃河的牢籠一般。
而隨着這牢籠愈發收窄,黃河奔騰起來也愈發憤怒激烈,聲若咆哮。
這狂咆的黃河如同一條濁浪巨龍,騰起盤旋朝着下游疾馳,結果迎面反倒有一塊巨石立在河中,不閃不避堅若磐石。
濁浪巨龍撞擊在磐石上化作粉碎,巨石巍然,水霧升騰,太陽照射一座小小的七彩虹橋橫跨黃河兩岸,煞是好看。
河水分流,包山而過,洪流緩行,濁浪溫順,砥柱屹嵯峨。
“原來這便是立中流之砥柱。”張飛也聽到身側的張既小聲感嘆。
然後遊楚的聲音再次響起,充滿了一股少年人所特有的激揚意氣:
“兄長,如今亂世似濁河,皇叔似砥柱,我也要爲皇叔作那不懼所難之衡石砥柱!”
前鋒將軍張飛回頭,難得在領軍時露出一絲微笑,鼓勵道:
“仲允既與我二哥同出河東,當效之。”
“汝身雖短小,然志若偉丈夫!”
承了這誇獎,遊楚一時間恨不得在這馬背上跳起來。
隨即張飛轉向張既,誠懇道:
“德容亦乃大才,然汝出身之雍涼雖廣闊,但終比不得中原繁華。”
“俺亦盼望,中原冠帶之士,皆誦你賢名也。”
張既心中微熱,想想被俘前在夏侯淵帳下的人微言輕,再想想平涼州時眼前的張將軍每每皆召他入帳鄭重詢問意見,一時間心中也是五味雜陳。
但再想想曹軍在關中掠民屯田,而玄德公反在關中推種種仁政,差異自顯。
“唯願助將軍入中原驅曹賊!”
過了砥柱之後又行了小半日,中條山和崤山就被先鋒軍拋在了身後。此時立於高處朝東望去,視野再無阻隔。
黃河之南,洛水之陽,河流交織水草豐沛,邙山微起高低有致。
“終至九州腹地!”張飛隨口興嘆了一句。
徐州風雲幾載,荊州客居幾秋,攜民南下倉皇,荊南方纔棲身。
公安縣內遇光幕,千載興亡一日知,據得先機乘風起,今日提兵進中原。
千般心緒只在張飛心頭停駐了片刻,旋即便被他主動驅散並下令:
“進軍!”
先鋒軍繼續上路,遊楚或是因爲得了張飛兩次誇讚,說話獻策間也主動了不少。
“再往前便是新安縣了,我軍強盛不懼這縣城,但過了新安縣便是那天下聞名的函谷關,怕是要費上一些力氣。”
張飛知道遊楚說的是事實。
如果說潼關是天下雄關,那函谷關便可稱天下險關。
一夫當關萬夫莫開說的便是函谷關的真實情況,兩山夾一峽道極易守,他麾下還多騎兵,應對這種最是無奈。
“到了再說。”張飛搖搖頭。
大軍又行了半日便恰好到了新安縣。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是,此地早已荒廢。
三兩枯骨臥倒在矮牆下,幾許青枝蔓延在城牆中。
城門早已不翼而飛,透過城門洞看去,裡面的遍是殘垣斷壁。
扭頭看了眼縣外頭那荒草已有半人高的廢田,張飛若有所思,隨即下令:
“在縣內搜索一番,安全的話今夜便在此處駐紮了。”
縣城內並沒有什麼活人活物,雖然有頂的房子也不剩幾個,但夜晚休息時有一座矮牆防守終歸能給人不少心理安慰。
“勿要毀了那些殘垣斷壁,說不得過幾年戶主還要回來住呢。”張飛額外交代了一句,親兵們也向來不敢跟主帥討價還價,嘻嘻哈哈的應下。
“我去給將軍尋一間乾淨屋子?”如今的遊楚很是殷勤。
張飛搖了搖頭:
“德容宿縣中鎮軍心,仲允你今夜與我宿於此,守城門。”
張既拱拱手,也不多問,拔腳便走。
隨即張飛給遊楚交代了兩句,聽得遊楚連連揚眉,最終應了下來。
又趕了一天的路,因此造飯之後縣城中也就喧鬧了一刻之後便安靜下來。
一彎新月升起,不甚明亮的月色灑落下來,給縣城中鼾聲四起的營地鍍了一層銀色,也照亮了城門口一個矮土堆上的殘羹冷炙,使得放在上面的半隻燒雞尤其顯眼,一個黑乎乎的影子伸手抓了上去。
拿到手還不待啃上一口,便聽到一個笑吟吟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曹軍敗了,汝何不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