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寧城下,宋軍大營當中氣氛略有輕鬆。
畢竟明眼人都知道,那南唐唯一的仰仗便是長江天險。
但曹將軍先是假作巡江偷渡湖口,隨後又池州、銅陵、蕪湖、當塗、採石磯連戰連捷,並最終成功強渡長江,天險早已不復存在。
渡江之前相抗良久,渡江之後不到一個月就成功兵圍都城。
不過因爲這一路連勝又快又急,就連最終的強渡長江也是打了個時間差,這種情況下宋軍自然很難攜帶什麼精妙的攻城器械。
因此面對江寧的堅城,圍點打援成了唯一的選擇,但曹彬同樣也勉勵麾下,稱江寧城今年必破。
聽起來離譜,但曹彬麾下無不振奮。
畢竟面對此等堅城,只要守城方士氣未泄,那麼守上三五個月簡直跟玩似的,一年半載也只道是等閒。
三國時呂蒙白衣渡江,隨後得糜芳獻城,這種堅城一日告破的情況才反倒是極爲少罕見的。
也是因此,曹彬聽到來人的誇口,即便是壓根就不相信,但也難免起了好奇心思:
“利器在何處?速速帶我去一觀!若無爾等誇耀之功效……”
說到此處曹彬反倒是犯了難。
雖領軍在外,但曹彬與趙官家隔兩日便有書信來往,因此對朝堂情況他也是知道一些的。
但正因知道,曹彬纔對此時的朝堂分外看不懂。
想他領軍出征時,官家待晉王可謂是榮寵備至,幾似如那街頭巷尾的傳言一般,這趙宋的官家恐怕真要是兄弟相傳了。
但等到出征之後,汴梁城中局勢變化之外可謂是令他目不暇接。
十月他給官家寫信,稱已然成功渡江,最遲一年內必然把李煜給官家綁回去!
官家回信不吝言辭的將採石磯渡江之役誇了一通,然後僅在信的末尾輕描淡寫的提了一句:
“晉王瘋病驟發行刺朕未遂,國華勿憂,當以戰事爲重。”
簡簡單單一句話,讓曹彬翻來覆去看了十遍有餘,但猶還是難以相信晉王就這麼失了榮寵,簡直生出了一股不真切感。
隨着戰事的繼續推進,等到數戰連捷成功在一月份兵圍江寧,曹彬方纔將這個消息好不容易消化掉。
但沒想到的是官家又再次告訴他,晉王行刺後日日追悔莫及,如今已願易爵號入空門,領了度牒在相國寺出家了,法號空炅。
這不消說,對曹彬又是一陣翻江倒海一般的衝擊。
也是因此,官家令趙德昭掛職領工部的消息在他眼中就變得扎眼了起來。
畢竟衆所周知,官家長子早喪,趙德昭名爲次子,但實際上乃是嫡長,如今晉王又成了空炅法師,若論繼帝統,誰能與趙德昭相爭?
也是因此,按理來說曹彬此刻該說一些軍令如山的話語,並與對方約定期限內不能破江寧城則如何如何。
但再想想對方工部來使的身份,曹彬頓時舉棋不定了起來。
想不到的是對面那人反倒像是勘破了他心思一般,當場拍着胸脯保證:
“來時殿下便已有言,願以三十日爲期限,立軍令狀!”
這反倒讓曹彬赧然一笑,連連笑稱滅南唐已然是必勝之局,何須如此?
就這般客套間腳步不停,來到江邊曹彬也見到了那被來人稱爲“利器”的真實模樣。
零零散散的部件被整整齊齊碼在船上,從所掛的旗幟來看,曹彬心下判斷對方多半乃是從汴梁疾馳而來。 實際上這也是如今曹彬圍江寧覺得必勝的底氣之所在。
兵圍江寧之後,汴梁所發之船便經汴渠入淮河,再由邗溝入長江,南北貫通,行之無阻。
汴梁之錢糧,俱可通過水路漕運輸送至此,後勤無憂的情況下圍一個孤城不還是手拿把掐的事兒?
勘驗印信之後曹彬才終於得以登船,只不過他並不通工造,因此即便是對着那些零件猛瞧也看不出什麼名堂。
“將軍與其在此白費力氣,不如去令禁軍起石彈或燒製泥丸。”
就在曹彬還在費勁琢磨的時候便聽到有人如此說,一回頭便看到一個面相上宛如老農的人。
“可是喻大匠?”
曹彬知曉這工部來使的主責大匠名爲喻皓。
擺擺手,喻皓並不怎麼喜歡在此虛與委蛇,而是懇切道:
“此物原理簡單,但若欲賴其破城,則需壓重巨石,以及投彈,石丸泥丸均可。”
“將軍若想循察其理,只需等投彈齊備,石砲俱發,其理便可自明。”
“投彈早齊備一日,則可早一日下江寧城,將軍也可早一日建功。”
眼見喻皓這般嚴肅,曹彬此前對這“利器”的懷疑便也皆消失不見,他爲人倒也乾脆,下定決心之後尋喻皓問清楚了所需的配重石塊與投彈的重量尺寸之後,便匆匆離開。
如果可以選的話,一月破城回京述功和耗費一年圍得江寧城糧絕之間,他當然會毫不猶豫的選擇前者。
圍着江寧城的宋軍略有散漫,而被圍困於江寧城的南唐軍則是早早失卻了戰意。
出戰是不可能出戰的,打又打不過,宋軍又攻不進來,只能靠着江寧城的高牆過活。
不過這兩日江寧城的守軍也發現外面的宋軍忽然開始忙碌了起來。
有眼神好的能依稀眺望到,那宋軍似乎起了好幾個大爐坑似乎在燒製什麼,有盡職盡責職的士卒去尋了長官述說,得到的卻是滿不在乎的回答:
“那宋軍既無飛梯也無巢車,攻什麼城?”
又等了兩日之後,眼看着一座座與發石車類似之物在宋軍陣中立起,又有士卒去尋了長官,好不容易纔將長官喚上城牆,但這位據說祖上能追溯到兩晉望姓的長官看了兩眼之後盡是不在乎:
“造發石車又有何用?江寧城高,就算拋些許石彈上來也……”
話還沒說完,南唐守軍便感覺到城牆似乎都震動了一下。
站在城牆邊的士卒看的清楚,數個宛如磨盤一般大的彈丸從宋軍陣中飛起,結結實實砸在了城牆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那個望姓軍官頓時不說話了,一邊朝着城下狂奔一邊聲音尖利大喊:
“汝等固守城牆,退逃者斬!吾這便去尋救兵!”
城下的曹彬看得清楚,有一個石彈飛的高了些,登時便給女牆上砸了個豁口出來,這使得他大喜:
“傳令後軍,再燒製些泥彈,多燒些有棱角的出來!”
“生擒李煜,或許不需一個月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