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不用曹仁下令,虎豹精騎尚且還能鎮定的等他這個主帥下令。
其他騎軍已經有了輕微的鼓譟聲,因爲他們看的分明。
騎兵交錯不過幾息,但這短短時間便足以讓騎軍們看的明白。
同樣是長槊揮擊,這鐵騎能夠不閃不避硬抗且渾然無礙。
但是他們沒有這般鐵胄,被鐵槊打到會傷會死,境遇完全不同。
而且那鐵騎身後留下的血色景象,已經足夠令任何人失語。
但對關羽來說,此刻的反擊不過剛剛拉開帷幕。
衝出由那“煙丸”改制所成的塵霧中之後,他便率着麾下的騎兵迅速轉向,重新殺了回來。
調轉方向時雖有塵霧阻隔看不清鐵騎戰果,但關羽並不認爲敵軍的虎豹騎能給鐵騎造成什麼麻煩。
遴選荊益二州和漢中三地的精銳騎士,輔以公安漢中合力鍛造鐵甲。
關羽臉上難得綻出一絲微笑:
“此戰足可揚威定荊州也!”
而事實也如關羽所想,衝出塵霧後第一時間見到的便是千餘鐵騎對着萬餘騎軍展開了殘酷的追殺。
至於虎豹精騎?早已得曹仁之命在前方“開闢道路”了。
但就關羽此時體驗來看,莫說一刻,僅需半刻便足以潰敵軍心。
關羽還記得徐庶曾經笑稱,每一鐵騎皆乃漢之重器,關羽深以爲然。
千餘鐵騎能否勝十萬曹軍不好說,但至少已經足夠抹去雙方巨大的兵力差距。
但被其肆虐過的戰場上,曹軍的士氣已然崩的稀碎,即便從人數上來說依然遠勝關羽,但面對追擊時,所有人也毫不猶豫選擇了背對追兵,只希望能比袍澤跑的更快一些。
關羽縱馬帶着麾下騎兵連連轉向,不斷從西側衝擊着曹軍騎兵的側翼將他們往淯水方向擠壓,好方向鐵騎再度衝擊將其一擊而潰。
他甚至還有空想起來徐庶曾經擔憂這支鐵騎連戰不足一刻,若一刻不能破敵恐有被反擊之風險。
如利刃削泥,似炙刀分雪,雜騎莫不相搶以避鐵騎,結果便是皆被踏入馬蹄之下。
沒有花裡胡哨的戰法,也不需要整齊劃一的協同。
即便不提每個鐵騎所耗費之心血,單論每騎鎧具良馬之作價,足可稱貴。
最終再配以雍涼輸送的良駿大馬,傾盡荊州兩歲之餘財,最終方得騎千餘。
就像是嫺熟的牧羊娃子一般,關羽頭一次感覺戰場上能如此輕鬆寫意。
全身連馬覆鐵甲,雖難持久,但在這段時間內,這支鐵騎於此可稱無敵也!
此時鐵騎爲了以防不測,已經停止突擊,開始緩行保存體力。
只需要對着人馬最多處蠻不講理的撞上去就行。
如此對關羽來說已經夠了,接下來便是看他如何用好鐵騎這柄無上快刀,以斬曹軍。
隨即關羽若有所思用僅能自己聽到的聲音低語道:
“不知此戰……能懾鄴城否?”
鐵甲重騎初戰大勝的消息迅速傳回博望城。 八月份,四十三歲的徐庶站在博望的城頭上,對城下繁多的曹軍視如土雞瓦狗,放眼荊州東出汝潁,意氣風發,再無困於許都的鬱氣。
九月份,已經三十二歲的劉協回首再看許都城牆一眼之後,一言不發登上了早已等候多時的御輦。
十五年前他曾下詔在此懸李傕之頭,以壯朝廷聲威,彼時的他曾以爲大漢周公終於降世歡欣鼓舞。
十五年後他聽曾視爲周公的曹丞相之“勸告”,駕御輦往北以避荊州之賊。
即位至今二十四年,堂堂天子先後歷經董卓李郭張濟等人之手,憂愁憤苦之相早已被他深深壓在心底,不再浮於表面。
但放下御輦的帷障之後,劉協盯着那已經掉色有點發白且還有兩個補丁的帷障,依然不自禁的塌了一下肩膀無聲嘆了一口氣。
“陛下可是昨晚又夢到弘農了?”
柔和而不失剛強的聲音在御輦內響起,同時還有一雙柔荑落在了劉協的脖頸上輕輕按了按,期冀能爲他緩解一些不適。
從長安東歸,至弘農大戰,幾經輾轉最終狼狽在河東暫歇。
失女眷丟經典,忠良死不可勝數,豺狼之輩猶笑顏。
這是劉協一輩子都沒法忘懷的一段時光。
柔荑上的繭子刮過了劉協的皮膚,絕對算不得舒服,但卻讓劉協的心情重新平靜下來,低聲道:
“未曾,只是看到許縣北門,想起來朕曾以爲此門可作漢之北闕也。”
那人在劉協面前坐了下來,這是一張姣好素淨的面龐,風霜之色點綴其中,失卻了柔媚,多了幾分剛強之色。
“妾身素來知曉陛下有孝武皇帝之志。”大漢皇后伏壽認真低聲道。
孝武皇帝勇烈,曾懸南越王頭於北闕,遣使告還單于,稱若戰則天子待邊,不戰趁早南闕臣漢,此事人盡皆知。
彼時經過弘農亂戰後的陛下,得知李傕身死消息的狂喜模樣對伏壽來說至今記憶猶新。
懸寇頭北闕,振天子聲威,復漢之興,這是曾經劉協短暫的夢想。
但不過兩年後,衣帶詔事發,忠良之士再遭屠戮,這個夢想便也立時崩殂。
而如今再度動身,與當初從長安東歸何其相似也?伏壽繼續輕輕爲劉協捏着肩膀不動聲色。
御輦內靜了下來,於是外面傳進來的聲音便極其清楚了起來。
“……那劉備如何不是賊?託陛下之名,暗籠民心而不念陛下之恩,如今佔了長安封了潼關不思報國,好不逍遙快活,似忠厚實則僞也!”
這句話讓御輦外靜了靜,沒人答話,只能聽到車輪轉動的吱呀聲,劉協忍不住想要起身,但被伏壽堅定的按了下去。
同時御輦外有個年輕的聲音,似乎從牙縫中用憤怒拽出了一句話:
“可笑!活漢民者爲賊,戮漢民者反倒顯忠乎?”
登時便迎來勸告:“慎言!慎言!”
那個年輕聲音似乎頓時也有點後悔:“某多吃了一碗酒,說了些胡話見笑了。”
御輦外於是也重新沉寂了下來。
伏壽也不說話,但在車輪吱吱呀呀間,她清楚聽到陛下微聲自語了一句:
“無皇叔,則無漢,何謂賊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