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州的城牆上僅僅四人,後面的裴守約與蘇定方心潮彭拜,看着遠方慢慢過來的一支人馬目不轉睛。
薛仁貴和李靖之間唯有風聲。
但數月相處下來,薛仁貴對這位老將軍也慢慢熟悉,雖然此刻沒有說話,但從李靖一動不動的姿態和風聲都掩蓋不住的呼吸聲也依然能夠判斷出來:
老將軍對這支五雷署的人馬相當看重。
不過稍微捫心自問一下,薛仁貴也得問自己:
能不看重嗎?敢不看重嗎?
在涼州的這段時間李靖對薛仁貴稱得上傾囊相授。
除了強調爲將爲帥者需勇亦需謀之外,中間還會穿插着昔日戰事,以沙盤模擬讓薛仁貴設身處地的思考。
閒暇時更是會拿着雜物的武器裝備,由小見大的與薛仁貴詳述其中帶來的戰術差異。
就在這一步步的授課當中,薛仁貴也聽聞了李靖老將軍一手創辦的五雷觀,並知曉名爲火藥之物。
雖未親眼相見,但只是聽聞李將軍簡述其威能就已經足夠令薛仁貴心驚。
如今眼看就要親眼見到,薛仁貴的心中也愈發炙熱起來。
從關中往西入西域,沿途重鎮僅三,涼州、張掖、敦煌。
若將河西看作國臂膀,張掖敦煌皆爲張國臂掖,而涼州則毫無疑問是這支臂膀的根本所在。
東接長安,西張國掖,也因此涼州可以稱得上魚龍混雜,商道胡商、朝貢使者、突厥密探、吐谷渾細作,皆經由此處來往。
有鑑於此,李靖到來之後便靠着勇猛勇猛強悍的士卒將涼州反反覆覆篩了好多遍。
如今也算是初見成效,至少禁令一下,涼州城的大街上並無一人敢違令出門。
胡人們也只敢躲在門板後面一邊腹誹這突然到來的涼州守將難以交往,一邊從門縫中瞧着從直街上緩緩經過的軍隊。
肅靜沉默,威武之師也。
對於朝廷爲何忽然在涼州派重將擁重兵,西域胡人們自己也是犯嘀咕,做出了種種猜測。
雖有人猜測是欲滅吐谷渾平肘腋之患,但一方面頡利可汗在長安安家才一年多,很難相信大唐有餘力連年征伐。,另一方面西域誰人不知吐谷渾善逃,敗之不難,勝之何其難也。
於是最終主流猜測還是認爲唐朝廷應該是想要梳理河西。
李靖對此心知肚明,但也依然不聞不問,甚至爲了坐視這個猜測還頻頻派兵在張掖涼州之間巡邏,讓西域諸胡認定了這個猜測。
此時眼見五雷署順利入城要往城北大營駐紮,李靖也是回身道:
“既要將兵,如何能不知兵?隨我來。”
薛仁貴感覺整個身體從內到外都興奮雀躍了起來。
五雷署的人馬絕大部分去紮營,但此時城外還留了一小支人馬,結合李靖說的話他哪能不明白,這火藥武器,今日便能親眼所見!
另一邊的裴行儉和蘇烈兩人,眼見着李靖對這邊遙遙招手,便又一同歡呼雀躍的跟了上去。
若要試武器那便自然不能在涼州城外,李靖下了城門後也毫不託大主動將腰牌遞了過去任由這隊人馬仔細校驗。
等到驗明正身完畢,李靖騎上馬一馬當先率隊朝着涼州的東面奔走。
就這般走走停停,直至離城三十餘里李靖方纔揮手停下,指着前方道:
“便以此燧作試。”
經過數百年戰亂,漢人和胡人彼此的領地也是反覆推移,整個北方像這般散落的烽燧不知有多少個,皆是夯土而築堅固異常,經百年風沙所吹,烽燧牆壁依然還相當完整。
“試什麼?等一下讓我等幾人對這土牆衝鋒將其沖垮不成?”
裴行儉第一時間說了一句,差點又讓蘇定方將他嘴巴捂上。
裴行儉倒也並非不相信師傅李靖,主要還是一方面嘴巴閒不下來,一方面在史書中類似蘇定方這般描述威力的詞,着實氾濫的有點誇張。
尤其是在弘文館讀到兩晉南北朝時的國事見聞記載,類似的描述就見的特別多。
於是在他的設想當中,這五雷署即便厲害,至多也應該就是有更鋒利的軍械罷了,難不成真能向天借雷不成?尤其是在看到這隊人馬從輜重馬車上卸下來一個銅筒,其粗細仿若蘇定方的大腿。
裴行儉心下便愈發篤定……哎哎哎,汝等怎麼開始調配藥粉了?
與裴行儉所設想的完全不同,這支人馬與其說是精兵,不如說更像是匠人。
但是看這些人認真調配藥粉,搬弄銅筒的樣子,神態間極其鄭重,就彷彿經手之物價逾千金一般。
好奇之下裴行儉便也直覺住口,與蘇定方薛仁貴一起站在一邊認真看着這羣兵卒操弄。
並未讓幾人等太久,最先起身的是一排身材最爲高大的健卒,讓裴行儉差點笑出來的是這羣健卒皆背有竹簍,內部是一個個有耳陶壺,一條細麻繩從中穿過緊緊綁住。
這下子裴行儉又忍不住了:“這如蝦蟆子一般的陶壺便是軍械?”
蝦蟆子便是蝌蚪,這麼一說蘇烈倒也覺得挺像的。
只不過被李靖瞪了一眼後,裴行儉也迅速自己捂住嘴巴,瞪大眼睛觀看。
健卒們恍若不覺,從揹簍中取出來一個“蝌蚪”,隨後有條不紊的拿出一個火折在這陶壺的一個小尾巴上碰了一下,眼見已經開始冒煙了後,方纔紛紛捏住這“蝌蚪”的尾巴繩子,彷彿打飛石一般掄圓了轉了數圈,然後同時出手朝着烽燧拋去。
緊接着,裴行儉便從馬上摔了下去。
驟然出現的巨響不僅使得裴行儉大腦宕機,也使得胯下戰馬也嘶鳴了起來,好在一同騎乘的蘇定方几乎是靠着本能壓下了馬匹的騷動並俯身將裴行儉撈了上來,才使他避免了被馬踩踏的命運。
驚魂未定的裴行儉再也笑不出來,小眼瞪的溜圓,口中喃喃道:
“何止遠勝鬼神,此乃是奪天地之威!蘇定方你說的何其不準也!”
蘇烈也一時失語,懶得與他計較,他騎在馬上身居高處看得清楚,那陶壺爆裂開來還升起了一陣煙塵,塵埃落定後更是看到有陶壺碎片已嵌入烽燧牆壁中。
夯土牆尚且如此,同樣也可想象若其碰到人體……
單單此物,蘇定方便覺得今日來的分外值,但還沒完。
接下來幾人一起觀看了能夠發濃煙和些許火光的細竹筒,據說乃是廢火藥所制,竹筒也是用完只能扔掉,適合健兒出兵時隨身帶上兩支,開戰之前引燃扔入敵軍陣中。
而最爲重頭戲還是要數那個鐵圓筒。
蘇定方眼看着健卒們賣力的挖了個坑將半截筒身埋入固定,然後將一個打磨的溜圓的圓石頭塞了進去。
在圓筒尾巴處點燃一個小指粗細的引線,然這羣健卒們便一個個飛速跑開。
雖不知爲何,但蘇烈下意識也拽動繮繩往後退了點,隨後他便由衷慶幸這個決定的正確。
比此前陶壺濃烈數十倍的煙塵,驚天動地的巨響,甚至還能感受到一點大地的顫動,隨後便是看到那堵夯土牆上已破開了一個能容一騎從容往返的缺口,塵土飛揚。
裴行儉再次從馬上掉了下去。
在場面對這般響聲依然能恍若未覺的僅有李靖一人。
這位前五雷觀主人此時心中滿是歡喜,對這些東西也尤其清楚。
陶壺砲和火煙筒暫且不說,這火炮反而是真的既容易又困難。
容易在於已經在光幕中見過那被稱作“文物”的火炮,照貓畫虎多試了幾次,近一年下來也算是初見成效。
困難則是因爲這炮身材質,銅鐵之抉擇牽涉到炮身的大小,發射的威力,以及其他不知道的東西。
比如併入將作監後在鐵匠的幫助下,五雷署曾信心滿滿的鑄了一隻鑌鐵炮,結果發了一炮後炮身便有開裂,堅持試了第二炮時,鑌鐵炮身便整個炸開來,若非事先準備,恐怕將作監的工匠便要死傷慘重了。
也是因此最終能拉來涼州的僅有這銅炮。
但如此,也已經夠了!李靖意氣風發,只覺得對接下來的戰爭已迫不及待。
而聞莽則是看着自己網站右上角跳出來的巨大感嘆號好奇點了進去,隨即便唸了出來:
“恭喜達成重大歷史拐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