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叫醫生啊!”顧盼一邊抱住李南柯跌落的身軀, 隨着一起跌坐在了地上,一邊臉色煞白對着獄卒吼道,而李南柯彷彿感受到了顧盼的到來, 他哆嗦着手伸出來, 顧盼趕忙拉住他的手:“我在這裡, 我在這裡, 李南柯你給我挺住, 我不許你死知道嗎?”顧盼滿臉都是淚水頭髮雜亂毫無形象的對着李南柯大吼。
李南柯滿嘴都是血,顧盼身上也沾得全身都是,可此時誰都顧不得這些, 李南柯用最後的力氣拉着顧盼,嘴巴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 可他終究已經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就在顧盼的懷裡閉上了眼睛。
顧盼顫抖着看着李南柯歪倒的頭, “南柯……南柯……你別嚇我……”她喊他的名字,聲音都在發抖, 可再也得不到任何迴應,顧盼終於忍不住吼了起來:“李南柯,你怎麼能……怎麼能……”她說不下去了,哇的一聲哭了起來,就這樣撲倒在李南柯的屍體上死死地抱住不肯動彈。
杜玉樓始終震驚地看着自己的兒子沒有反應過來, 知道此時, 她才彷彿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正要往前去抱李南柯, 可剛一動就天旋地轉暈了過去。
李世羣受的刺激一點也不比杜玉樓小, 他也完全呆了,根本就沒想到在自己眼裡軟弱不中用只會發脾氣離家出走的兒子竟然能一手策劃炸燬實驗室的行動, 還竟然有膽量自盡,可還沒等他接受兒子的死訊,妻子就倒了下來,他匆忙下意識的接住杜玉樓的身體,踉蹌了一下也倒了下去,他努力想要爬起來,可是哪裡有力氣,後知後覺的,李世羣的眼淚終於掉了下來,他最後就這麼坐在地上兩手抱着昏迷的妻子失聲痛哭。
井上智子皺着眉頭走出監聽室看着這一幕,江口崇走過來對她耳語幾句,井上智子點點頭,隨即顧盼只覺得自己脖頸一痛,就失去了知覺。
今天是李南柯出殯的日子,顧盼早已流乾了所有的眼淚,她看着靈堂裡李南柯的棺木,再過不久,它就要被擡走、安葬,從此這世界上再沒有了這個叫做李南柯的人,他變成了一塊冷冰冰的靈位,被供奉在祠堂裡,再也不會微笑哭泣,也不會冷嘲熱諷,不管好的壞的,和這個人有關的一切就都再也沒有了。
一如顧盼死去的父親,還有母親。
生命啊,總是那麼的脆弱,說沒就沒了。
“顧盼。”謝長空一身黑色西裝出現在靈堂,他走到顧盼身旁,擔憂的看着顧盼。
“你來了?”顧盼沒有回頭,依然看着李南柯的棺木。
“是,我來了。”謝長空低聲說:“盼盼,逝者已矣,我知道你難過,但……活人總要繼續往前看的,你節哀。”
“我知道,你不用勸我。”顧盼搖搖頭輕聲道:“我知道他其實走得很平靜,他覺得自己解脫了,可其實他不明白,他從不曾做錯什麼,他根本不需要爲別人做錯的事情買單,他這麼做,只會讓我覺得難受。”
謝長空無言以對,他當然知道顧盼有多麼難受,這一次他一直陪在顧盼身邊,見了她這些日子的狀態,知道她的傷心不是說說而已,哪怕李南柯是李世羣的兒子,哪怕顧盼已經知道李世羣的真面目,知道他和自己有着殺父殺母的血海深仇,可她依然不怨恨李南柯一點半點,還會因爲他的死難受到活不下去。
這麼溫柔的一個人,是怎麼一個人熬過那種種委屈和煎熬的呢?謝長空頭一次正視自己當年的離開對顧盼的傷害,這讓他痛苦不已,終於明白這麼些年來爲何顧盼始終不能釋懷。
顧盼確實沒有忘了當初,他謝長空在顧盼心中有着不可替代的地位,這也是顧盼一直沒有接受別人的感情的原因。
但,早已經不是因爲愛,而是因爲心結。
顧盼不愛他了,她只是難以忘記曾經的痛苦,所以害怕再承受一次,所以再也不肯輕易的再把自己交託給任何人。
“顧盼,對不起。”謝長空低聲說。
顧盼終於回過頭來看他,謝長空怔怔的看着顧盼:“當年我錯了,我不該一走了之……”
“以前的事就別再提了,你也不用跟我說抱歉,事實上你很清楚,若時間倒流往事再現,你當初仍然會走,我們仍然會分開,這就是宿命。”顧盼搖了搖頭,再次提及這些往事,語氣平靜,眼神也毫無波動,“你錯在你連跟我分手都沒說一聲就走了,而我呢,錯在明知道我們必然要分開卻還執迷不悟,不過這大概就是年輕的原因吧,若是現在,我必不會如此,你也不會那樣。”
“盼盼……”
“經綸出來了嗎?”顧盼轉移了話題。
謝長空無奈,他知道顧盼不願意說下去:“出來了,不過最近碼頭上出現了很多盯梢的人,經綸走到哪裡都有人跟着,謝家大宅周圍也有了不明人士,我身邊……”
“你該明白,若不是你對他們還有利用價值,經綸這次大概就死了,不過是我對不起你,這件事我會盡力補償你的……”顧盼說着被謝長空打斷:“說什麼話?若不是後藤哲哉機靈,最後改走了其他碼頭,我謝家怕是真要出事了,這次怎麼能怪你?說來我們能全身而退反而要謝謝哲哉,對了,他沒來嗎?”謝長空皺眉,他這幾天忙着自家的事,又要安撫母親又要照應顧盼這邊還要應付日本人的一堆事情,早就焦頭爛額無心關注其他,此時才發現這幾天似乎沒有看到後藤哲哉。
“他被禁足了。”顧盼低頭:“他動靜那麼大,怎麼可能瞞過人?後藤司令打了他一頓,然後將他關在了家裡,只等傷好之後就送他回國,船期都定下來了,聽說他母親拼命求情才通融了一個月,否則照後藤司令的意思,是直接想把他一天不留送回日本的。”
謝長空沉默,如此他便可以想象後藤哲哉大概受的傷不輕,顧盼說完也默然,她心裡不好受,既爲了李南柯的死,也爲了後藤哲哉的即將離開。
“你會和他一起走嗎?”謝長空問道。
顧盼搖了搖頭,苦笑:“如今我怎麼走?我倒是想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可……”她沒把話說下去,但表情卻十分無奈。
井上智子已經給了她最後通牒,她走不了;後藤哲哉接連被他牽連,後藤家也不可能接受她,而且,後藤哲哉沒事牽涉到顧家工廠的事情中,誰都會猜測和她有關,這種時候她也一樣被懸在懷疑之中,怎可能這種時候放她走呢?
“盼盼……”謝長空看着顧盼欲言又止,顧盼不能離開上海,他又高興又擔心,高興的是不管自己有沒有機會,總算可以多看她幾眼,說不定多些相處的機會,顧盼的心會轉圜也說不定;可擔心的是,顯然井上智子已經對他們起了疑心,顧盼留在上海會不會有危險?這讓謝長空不安。
“井上智子說接下來會讓你接手實驗室的事,還要我來當牽制你的棋子,長空,你是不是能跟我說一說這些年你到底都做了什麼?”顧盼卻不知道謝長空那些心思。
謝長空甚深看了顧盼一眼:“如果你想知道,我什麼都告訴你,只是今天……”他四下看了看,外面已經隱約有了些喧鬧聲,來送葬的賓客已經來得差不多了,隱隱已經有腳步聲、人聲靠近靈堂,謝長空湊近顧盼低聲道:“顧盼,我想伺機殺掉井上智子。”
顧盼一驚,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腰部,謝長空留意到她的小動作,順着看去,看到了顧盼藏起來的槍,他頓時明白了,兩人想到一起去了。
見被謝長空發現,顧盼也不隱瞞,她低聲道:“我想了許久,井上智子非死不可,她從那天晚上就開始懷疑我們了,這幾天動作不斷,固然因爲你的緣故沒有做什麼出格的行動,可一旦你我沒了利用價值,怕是立刻就會被她殺死,既如此,我必須……”
“先下手爲強!”謝長空接着說道,“李世羣對他們來說還有用,而這次的事李南柯頂崗自殺他們又沒查到什麼有用的信息,爲了安撫李世羣,暫時不會向外公佈李南柯真正的死因,你看井上智子他們都來對李世羣表示哀悼,還會參加今天的送葬儀式就知道了,所以這也是我們的好機會……”
顧盼點點頭摸了摸腰間的槍,眼神很堅定:“你說的沒錯,今天人多眼雜,是動手的好時機,只是這幾天我被盯得死死的沒辦法安排人手,只能我親自……”
“我來動手。”謝長空打斷顧盼的話:“相信我,這件事交給我來做,若是被發現了也沒關係,如今實驗室被毀,他們非常需要我,不會對我怎麼樣的。”
兩人正說着話,突然就聽到外面‘砰砰’幾聲槍響,隨即尖叫聲混亂而起,還有人衝進了靈堂裡面,顧盼和謝長空面面相覷,但立刻反應過來,兩人隨即都拔出了槍準備衝出去。
正在這時,顧盼身後被人輕輕拍了拍,顧盼一驚轉身舉着槍飛快轉身,卻發現竟然是沈棠,他樣子有點狼狽,手上的槍正冒着煙,頭上還有些汗,顯然是匆匆忙忙出現在這裡的。
“沈棠,你……”顧盼立刻放下槍急急問道。
“噓……”沈棠用手指擋在嘴前做了個悄聲的動作,謝長空也聽到動靜,他看到這一幕立刻衝到門前擋住視線,好在靈堂在裡頭而且掛滿了白帆花圈容易擋人視線。
“我臨時接到命令要找一份機密文件,我查到這份文件被李世羣帶回來了,就提前找了個藉口過來,卻沒想到被井上智子發現我只好殺了他。”靈堂裡有備用的素服,沈棠一邊飛速把槍和換下來的衣服藏進了棺木裡,一邊換上素服,同時快速跟顧盼謝長空解釋,他看着顧盼的眼神充滿複雜:“盼盼,我不小心……似乎打中了李世羣……”
顧盼一愣,還沒來得及問話,謝長空就說:“井上智子呢?”
“死了。”沈棠指了指眉心:“一槍斃命。”
謝長空吁了口氣,他不關心李世羣的死活,但井上智子的死讓他鬆了口氣,而顧盼此時已經衝了出去,顧盼和謝長空交換了一個眼神,兩人也一起飛快地離開了靈堂,混入亂糟糟的人羣中。
因爲井上智子的死和李世羣的重傷,李公館此時一片混亂,杜玉樓跪坐在丈夫的身邊,已經雙目通紅卻一句也哭不出來。
早有士兵將現場衆人驅趕開來,江口崇正帶着人一個個記錄名冊、問話,井上智子的屍體已經被用白布蓋了起來,正在搬起來要運走。
顧盼和謝長空、沈棠一前一後衝進來,顧盼臉色蒼白憔悴,這幾天她幾乎沒怎麼吃過睡過,整個人搖搖欲墜承不健康的狀態,而謝長空這幾天忙忙碌碌,半小時之前纔到謝家大宅,是江口崇看着他直接進了靈堂的,而再沒看到他出來,直到現在。
至於沈棠,因爲實驗室出事,謝長空在76號屁股還沒坐熱就直接被調離接了重整實驗室的工作,顧盼、李世羣又因爲李南柯的喪事缺席,76號的事則全部落到沈棠身上,他忙完76號的事還要被丁墨炎帶着來李家幫忙,也幾天沒怎麼閤眼了,現在也是一副精疲力盡眼睛發紅的狀態,只是比起顧盼和謝長空,他警覺很多,從一出現就開始從每個人臉上掃過去,看到江口崇看着他,又對江口崇點了點頭,隨即走到丁墨炎身邊,附耳聽了幾句又點了點頭,這纔出去又佈置了什麼,隨即走到江口崇身邊道:“江口秘書,外頭一直有76號的人守着,事發前後進出的人已經都掌握了,是帶回76號還是?”
“送去特高課。”江口崇聲音低沉:“沈處長,你反應很快,這次的事還需要你鼎力相助,井上課長和李副主任不能白出事!”
“這是自然!請江口秘書放心,沈棠必然全力以赴。”江口崇點點頭,看了一眼失魂落魄跪在李世羣身邊的顧盼,以及眼裡只剩下顧盼的謝長空,他搖了搖頭低聲道:“暫時顧處和謝處長是派不上用場了,沈處長還請能者多勞吧。”
沈棠連稱不敢,立刻幫忙排查現場。
顧盼根本沒去管沈棠,也顧不上沈棠,她此時看着奄奄一息的李世羣,心情說不出的複雜又沉重,她幾乎關注不到身邊的人和事,所有亂糟糟的一切都離她遠去了,她只能看到李世羣喘息着的臉。
“盼……盼……”李世羣伸出手在空氣中亂抓,眼神已經渙散。
顧盼伸出手來握住李世羣的手,這一刻她說不出自己是什麼感覺,只低聲道:“我在,我在這裡大伯父。”
“在啊……在就好。”李世羣的手被握住,聽到顧盼的聲音,他的眼神依稀恢復了神采,聚焦起來,看向顧盼,頓時有了滿足:“對不起盼盼……這些年,伯伯一直欠你一聲對不起……你爹孃……是我……我……對不起……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也沒辦法,對你……你……伯伯也很對不起,把你帶進76號……讓你跟我一樣揹負着那樣的名聲……我……我……可是盼盼,如果我有選擇……我……我……不會的……”
“伯父,你別說了,別再說了。”顧盼終於哭了出來:“你別說了,我送你去看醫生,你……”
“別……別看什麼醫生了,我知道我要死了,我早該死了……死了也好,這些年,我心裡難受着呢,我對不起你爹孃,對不起你,如今死了,去地下跟你爹孃道歉,應該的……”李世羣嘴角含笑,又看向杜玉樓:“只是你伯孃……她沒什麼錯,這些年卻被我連累了,盼盼,看在我這些年對你不錯的份上,照顧……照顧好你伯孃……”
“世羣,你別再說了!兒子沒了,你也要丟下我,你還要我怎麼活?不如讓我跟着你一起去了一了百了!”呆愣了許久的杜玉樓終於回過神來,撲在李世羣身上嚎啕大哭。
李世羣伸手抱住杜玉樓,一雙眼睛祈求的看着顧盼,顧盼受不住,終於點了點頭。
還不待顧盼說什麼,李世羣就像是彷彿完成了最後的心願和囑託,含笑閉上了眼睛,那神情,竟然和李南柯臨死前一模一樣。
顧盼看愣了,而杜玉樓哭得不能自已,顧盼強忍着心裡的酸澀讓人幫着來拉起杜玉樓,杜玉樓哪裡肯起來,她嗚咽着看向靈堂,那裡躺着她馬上要下葬的兒子,又看着躺在地上漸漸開始冰冷的丈夫,突然推開了拉着自己的女僕,直接就往牆上撞去。
“大伯母!你不要啊!”顧盼下意識的就尖叫一聲攔住了杜玉樓,杜玉樓一下子撞在顧盼的身上,顧盼這幾天折騰壞了早就沒什麼力氣,一聲悶哼隨即就暈了過去。
再醒來,顧盼只覺得全身軟綿綿的沒什麼力氣,她睜了睜眼,有些恍惚的看着一室光亮,有些分不清今夕是何夕,只是記憶卻並沒有放過她,很快她就想起之前發生的事,頓時就想起身,卻被一雙溫暖有力的大手按住了肩膀。
“彆着急,慢慢起來,盼盼,你現在清醒了嗎?”
顧盼這才注意到房間裡有人,她看過去:“長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