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枳發現自己真是正常,正常到滿腦子都是正常女生對於正常着裝的正常好奇,一股腦冒出來。
可是放到她身上,這恰恰是最不正常的。
“洛枳?真是巧啊!”葉展顏的笑容和洛枳很相似——過分燦爛。
燦爛的背後掩飾着什麼,也許本人也不清楚。
“我和爸爸來北京過新年。之後我要留在北京學一年的法語,學校會派我去法國讀兩年書再回來。之後的一年就能經常見面了,哪天出來一起逛街吧,我想死你了,好久沒有一起逛街了。”
葉展顏也甜甜地笑着,仍然隨和可親,只是不似高中說話那樣隨意張揚,收斂得倒有幾分淑女氣質。
洛枳一直對語言是敏感的,她像個動物一樣本能地從葉展顏的笑容和熱情的寒暄中感覺到了危險。雖然她說不出來,但是這種氣息比同學會那天眯起眼睛的古怪葉展顏帶給她的還要陰涼恐懼。
或者,不需要本能吧。有些事情她昨晚就知道了,明擺着。
“我們……什麼時候一起逛過街?”
洛枳不再笑,歪起腦袋,認真地問。
葉展顏肩膀微微向後一張,嘴脣動了動剛想講話,突然背後傳來跑步的聲音。
“洛枳洛枳!”
洛枳仍然覺得神奇,她和葉展顏兩次因爲氣氛詭異而無法繼續下去的對話都有另一個人來救場。
洛陽從橙色的牌子下跑過來,“老遠就看見你了,打你手機又關機,我和你嫂子急壞了,以爲你路上出什麼事兒了……”
洛陽跑到他們身邊的時候,打量了一下,對盛淮南和葉展顏點點頭,然後接過洛枳的包說,“還真沉,你把它帶過來了吧。”
“當然。”她朝洛陽笑笑,意外地看到葉展顏驚訝地瞪大眼睛。
“你是……”葉展顏喃喃自語,洛陽不明就裡地歪頭看她,“我們認識嗎?洛枳,你同學?”
“高中同學,盛淮南,葉展顏,”她介紹,“這是我哥哥洛陽。”
她只有在介紹盛淮南的時候纔看了他一眼——盛淮南低着頭,眼睛偏向行道樹的樹根,裝飾燈的銀色燈光打在側面,有種不真實的憂鬱。
“外面怪冷的,趕緊進去吧。新年快樂,我們先走了。”洛陽朝對面的這對小情侶笑笑,他雖然遲鈍,但是如果對象是洛枳,那麼她臉上是真笑還是假笑他還是能看的出來的。即使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這樣的場景,自己的妹妹,怎麼不心疼。
洛陽的手很暖和,洛枳被他拉着,冰涼的手心裡面還緊緊攥着那枚一元硬幣。
“再見。”洛枳朝他們兩個擺擺手。
盛淮南看向她的目光中流動着不明的情緒,而葉展顏則大方地笑出來,“真的不熟?”
一定要糾纏嗎?洛枳抿嘴笑了一下,感覺到洛陽捏着她的手緊了緊,側過頭看到哥哥皺了眉頭。
很多時候人不應該奢求什麼知己,有一個親密的人就夠了。他也許不懂得你在糾結什麼,然而你作出的所有決定,哪怕第二天就推翻,他也會支持你,也會抱抱你說,又犯傻了吧?
洛枳心中苦笑,卻忽然間想起了一件事。
她突然頭腦中一派清明。
是的,葉展顏,我們的確不熟,不過也許你的確不這麼認爲。
“葉展顏——”
對面的兩個人同時專注地看向自己,洛枳再一次笑起來,笑到眼睛眯成月牙,弧度大到漸漸無法看清眼前的一對璧人。
“你……能不能把我的日記本還給我?”
“你說什麼?”
“我高考前不小心弄丟的日記本,請你還給我。”
她並不知道這句話之後,背後的兩個人究竟是什麼表情。
洛陽牽着她沉默地走了一段,不知道是否應該問問她剛纔是怎麼回事,然而洛枳卻沒事人一般,笑嘻嘻地擡起頭指着店門口的橘紅色招牌說,“你知道嗎,我是擲硬幣找到這裡的。”
她的樣子讓洛陽嚥下了所有的疑問。“又不戴手套。”他只能埋怨一句。
葉展顏也不戴手套,洛枳想,所以人家把手伸進盛淮南的口袋裡取暖。
那是當時她擡頭,除了葉展顏漂亮的靴子之外看到的第二個小細節。
洛枳被室內迎面撲來的熱氣感動得眼淚汪汪。
“念慈姐!”
洛陽聽到她的稱呼不免一腦袋黑線。陳靜早就在座位上興高采烈地招呼她了。
三個人坐下之後服務生把菜單遞給洛枳一份。她低頭默默研究了很久,覺得頭都大了,索性放下,對陳靜說,“嫂子我跟你一樣。”
陳靜也不說話,笑起來,溫柔地看了洛陽一眼。洛陽嘴角抽搐地說,“不是吧……”
陳靜也放下菜單,朝洛枳眨眨眼,又扭頭重新注視着洛陽說,“我跟你一樣。”
洛陽長嘆一口氣,“你們逼我。好,我要套餐。”
“什麼啊,套餐裡面沒有奶油濃湯!”陳靜聞言按住洛陽的菜單。
“沒有就沒有唄。”
“不行,你重新點。這個我不喜歡。”
“那你想要什麼?”
陳靜又低頭看了一會兒菜單,擡起頭,繼續溫柔地笑:
“隨便吧,反正跟你一樣。”
洛枳憋不住樂出聲,擡眼看到旁邊的服務生也彎起了嘴角。
吃飯果然是可以讓人心情變好。也許是因爲胃部距離心臟很近,當胃被撐得圓滾滾的時候,擠佔了心臟的空間,所以心裡不再那麼空落落。
洛枳不大習慣用刀叉,牛排要了全熟,紋路清晰,厚厚的一大塊,中間還有骨頭,切起來十分費勁。刀叉碰撞在餐盤上面發出的聲音讓她有點不好意思,她放下刀叉喝了一口湯,陳靜又在另一邊弄出一聲極有金屬質感的響動。
“不行了不行了,什麼破玩意兒。”陳靜連發牢騷都是聲音輕柔的。
“哥,你動作真熟練。”
洛陽的變化洛枳清晰看在眼裡。不再是大學裡面糾集一幫哥們直衝燒烤店的大男生,現在的洛陽穿着淺灰色襯衫,把陳靜的牛排端到自己面前輕輕鬆鬆切成小塊,骨頭順利剔除推到一邊,然後放回到她面前,又端起洛枳的這盤。
“不用了,我自己來吧。”
“得了,你別製造噪音了。”
“這才半年,你居然變化這麼大。”
“不就是會切牛排了嗎?別告訴我你因此覺得我步入精英的行列了。”
“嫂子你不覺得嗎?皚皚,我說的不是切牛排,是你的氣質,成熟多了,恩,你原來就比別的男生穩重,不過那頂多算是先天性格。現在不一樣了,反正不一樣了。開始有魅力了。”
“恩,對,我該有點危機感了。”陳靜笑着接上。
“而且我哥的氣質有點變憂鬱了。上次你來我們學校的時候我就覺得你像有心事似的。我倒覺得憂鬱的男人更有魅力呢,男人都是這麼長大的嗎?”
洛枳一直低着頭忙着切牛排。並沒有看到陳靜眼睛微微一擡,轉瞬目光又低垂下去。洛陽左手的叉子不小心打到水杯,發出“叮”地一聲。
場面一時安靜下來,洛枳吃了兩口覺得不對勁,洛陽盯着叉子,而陳靜捧着果汁杯子停在嘴邊。
“怎麼了?”
洛枳有些後悔,她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她吃了很多,雖然心裡不再發空,心情卻仍然很爛。在洛陽面前她總是意識流一樣有一說一,可面前畢竟不是她哥哥一個人。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那句話犯了他們的忌諱。
“男人不是這麼長大的。”洛陽認真地說完,朝洛枳眨眨眼睛笑起來。
洛枳傻愣愣地看着他。
洛陽什麼時候學會這種笑容了?這種笑容明明是戈壁和那個顧總的標誌。
“你傻了是不是?我讓你帶的東西呢?不會還放在塑料袋裡面吧?”
洛枳反應了兩秒鐘纔有點結巴地說,“現,現在?”
陳靜一頭霧水地看過來,洛枳立刻俯身從放在腳邊的大包裡面掏出一個紙袋,遞給洛陽。
洛陽低下頭,從紙袋中掏出一個什麼盒子,卻不拿上來,而是自己打開,在桌子底下鼓搗了好一陣子,然後突然放到桌子上。
一個陶塑的小女孩,穿着天藍色的高領毛衣和白色及膝裙,眉眼淡淡的,鼻子上架着銀色框架眼睛,笑得很溫暖。
是陳靜的陶塑人偶。
洛枳忽然覺得心裡很溫暖,看到陳靜笑得彷彿潔白的山茶花,她不禁從心底裡爲洛陽高興。周圍認識的人總是把日子折騰的雞飛狗跳(現在甚至連她自己都包括在內),然而眼前的哥哥嫂子,在最最關鍵的高三氣定神閒地牽起手,又考入同一所大學,西子湖畔攜手四年看透風景,仍然能在細水長流的今天,因爲一個小小的陶塑女孩執手相看,甜蜜得好像時間都停住了。
那個陶塑,洛枳今天也是第一次見。之前洛陽打電話告訴她一個奇怪的地址,因爲自己抽不出空所以讓她去代領一個完成的工藝品,說是趁今天見面拿給他,算是三天後陳靜的生日禮物——只是沒想到,居然這麼快就被拿出來了。
是希望自己做個見證者嗎?她想着也會心地笑起來。
“生日禮物?”陳靜笑着,看看洛陽又看看洛枳。
然而洛陽卻低頭看了一眼陶塑人偶,又指指人偶左手臂上掛着的手袋。
那個小手袋是棕色的,並不是陶塑,而是毛線織的。陳靜疑惑地看了一眼他,伸手去模那個小手袋,拇指食指輕輕一捏,感受到袋子裡面物件的形狀,臉上的表情瞬間變得驚喜萬分,張大了嘴,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看着正笑得高深莫測的洛陽。
洛枳疑惑地皺起眉,看着陳靜小心翼翼地從那個毛線手袋裡面輕輕拿出兩個閃亮的指環。
不顧餐廳中衆多顧客的側目,兩個女人一起尖叫起來。
“我說啦,男人不是這麼長大的,男人要長大呢,一定要沒事兒找事兒給自己添一個負擔,美名其曰學會承擔責任。喏,老婆,願不願意成爲我的負擔?”
陳靜抿嘴笑着,眼中淚光點點。
洛枳雙手托腮,幸福地微笑,看他們仔細萬分地給彼此帶上戒指,看餐廳暖色調的壁燈給對面的兩個人鍍上溫暖的色澤。
她人生中經歷的第一個求婚。
“念慈姐,就這麼答應了?”
陳靜看了一眼洛陽,故意愁眉苦臉地長嘆一口氣,“唉,能怎麼辦,這輩子就這麼湊合到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