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見到蕭尋的情緒如此外露過,秦成暉渾濁的瞳孔也是不由自主的一縮:“那個人?誰?!”
“怎麼我的好師兄,你莫不是以爲離宗換了任宗主,就能讓我以爲你真的死了吧!”
可蕭尋卻並不在意那位皇帝陛下的臉色,只是緩緩轉過身,對着石階後的暗處自顧自的說道。似乎篤定已經有人跟着他進了神武陵,就這樣悄無聲息的躲在暗處,窺探着所有人的一言一行。
果不其然,他的話音剛剛落地,便有一人從陰暗處不急不緩的走出。
那人素衣寬袍面容消瘦,頭髮已然呈現灰白之色,竟是三年前無緣無故死在無念山的離宗宗主——明熾!
“師弟,十多年不見,我以爲你早就忘了那些過往呢。不曾想,你竟是一直都記着。”
來人腳步虛浮,分明一副沒有內力的模樣,卻能瞞過衆多高手,一路跟到了這地陵之下,讓青蓮衛的十多人皆是面色凝重,不由自主的緊了緊手中的武器。
蕭尋背手而立,直勾勾的盯着來人的方向,在看見那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時,眼中忽地騰起一陣灼熱,哪裡還有平日裡的冷漠無情。
“記着……當然得記着!”
只見蕭尋一把扯掉蒙面的布巾,一張臉上滿是戲謔與嘲諷,卻彷彿又回到了無念山上的那些日子,真正有了屬於“人”的七情六慾。
“師父當年給了你我二人機會,是我運氣不好抽中了有字的那張,對此我毫無怨言。但縱是揹負了所謂的‘素玉之約’、被迫離開師門永遠不得返回無念山,我還是將師兄視爲此生最大的對手。”
無關身份,無關地位,只是同門師兄弟間永無止盡的比試與較量。
然而所謂的“較量”,從年少的求知求勝演變到最後,已然成了一種至死不休的執念。
“明閻,你知道的,我根本就無意與你爭奪什麼。”
久違的名字從明熾口中緩緩道出,有種恍若隔世的錯覺,卻讓蕭尋爲之一震,渾身上下閃過不知名的顫慄。
明閻——十多年了,連自己都險些忘了這個被埋在記憶深處的名字。
也不知如今的無念山中,還有誰能記得當初那個叫做“明閻”的執武閣閣主呢?!
蕭尋沉默了半晌,忽的發出自嘲般的冷笑:
“那些東西我又何曾在意過?從一開始,無論是執武閣閣主之位,還是離宗宗主之位,從來都不是我想要的。你我二人鬥了一輩子,難道你就真的不知道我想要什麼??”
想要什麼?
明熾聞言微微一愣,笑容中染上了一絲苦澀。他同明閻相識了近四十年,恐怕是這世界上最瞭解彼此的人,又怎會不知眼前這個男人要的是什麼?
年少時追求武功劍法,長大後追求信義責任,而今高處不勝寒,所想所求的,不過是個執念罷了。
“怎會不知,明閻師弟你要的——是打敗我!”
他們二人,一人被迫離開無念山,一人被迫成爲離宗的宗主,可說到底,卻是這百十年間最爲勢均力敵的對手。
從一開始的武藝劍法,到後來的謀略心計,無論是明熾還是蕭尋,誰不想徹底的打敗對方、成爲最後的贏家?
只是三十多年一直不分勝負,便叫兩人求“勝”心切,越發不擇手段起來。
“師弟師兄?等等,你是離宗的人??”
崇政帝秦成暉在旁邊聽的雲裡霧裡,雖然不知道這個莫名出現的男人是誰,卻從蕭尋的稱呼中聽出了些許端倪。
只見他眯了眯眼,打斷了二人的敘舊,似乎很驚詫竟是能在這神武秘陵中遇見無念山的人。
明熾聽見秦成暉的聲音,目光淡淡一掃。
不過也就僅是一掃,便又慢慢收了回來,繼續落在蕭尋的身上。
“放肆!!好你個……”
秦成暉生母位份低下,在未得到玉太后扶持前受盡了冷眼。後來一朝登天,無論這皇帝是否做的名副其實,卻再也不曾被人如此漠視過。
見明熾根本不將他放在眼中,剛臉色一沉準備開口呵斥,便被蕭尋截了話。
“果然,這世上最瞭解我的,非明熾師兄莫屬。”
蕭尋臉上浮起一種笑,似欣慰又似惆悵,卻又忽地一斂嘴角,道出從未有人知道過的那些隱秘。
“當年師父說素玉一玉雙生,刻着‘雍’字的是明玉,刻着‘景’字的是暗玉,本是秦家兄弟一人一塊,後來不知爲何悉數流落到了秦家人的手中。
十五年前素玉現世,雖然只是暗玉,但畢竟是先祖遺訓的一部分,師父他老人家便遣了我離開無念山,去履行那三百年前的誓約。”
說着蕭尋的視線落到了身形佝僂的男人身上,冷漠的沒有絲毫溫度,彷彿這十五年的朝夕相處只是彈指一瞬,根本沒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的印記。
“這‘素玉之約’需要有人去赴,既是我抽中了下籤,也怨不得師父他老人家。況且當時還有一塊明玉尚未出現,留給師兄的任務也見不得會比我好到哪去。”
蕭尋此話不假,當初連明熾也沒有想到,歷任宗主看的比生命還重的“素玉”竟然會有兩塊!!
“秦成暉爲了一個絡陵長公主,用暗玉換了我去尋找傳說中的‘重生’之法,而這十多年來我就一直在想,若是再有秦氏後人執着‘明玉’尋上無念山,會對師兄提出怎樣的要求,師兄你內力盡廢,到時候又該如何去完成那人的所想所求呢?”
“素玉之約延續了整整三百年,直到十五年前纔有暗玉現世。莫說是師父他老人家,就是我,恐怕都不知道這輩子能否等到明玉呢…”明熾垂了垂眼,話語中多有唏噓感嘆。
所謂命運,自然有它既定的軌跡,如果所有人都看得透過去、看得見未來,那這世上又哪來那麼多悲歡離合、恩怨糾纏?
“可師兄畢竟還是等到了,不是嗎?”
蕭尋眼中閃過一抹光,忽的擡起頭,看向那石階的上方,彷彿透過溼潤陰冷的空氣在看着什麼人。
可當衆人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時,又只能看見一片空曠的虛無,陰森黑暗的像是通往地底黃泉的路。
“靖陽王秦君璃,便是那執着‘明玉’的素玉之主吧。父子二人各執一塊素玉、各有所求,師兄,你說我們這次是否能夠分出個高下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