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地荒貧,缺水少糧。
由於土質鬆散多礫,根本不適合種植農作物,於是越往北越是人煙稀少、草被不存。
待雲夜一行趁着夜色策馬數百里,趕在正午前抵達幽北萬粱時,已然只能看見稀疏殘破的荒村和那座根本看不到人影的鬼城,屹立在烈日的暴曬下,一點一點變得沉默而又扭曲。
萬粱是幽蜀交界的重鎮,歷史悠久,底蘊深厚。
然而衆人眼前的這座古城,卻根本不能用“城池”來形容——
試問南秦十州、城邦無數,無論大小遠近、繁盛蕭條,哪個像萬粱這般,落敗頹廢到連城牆都看不見的呢?
其實萬粱並非沒有城牆,只是殘垣斷壁早在風吹日曬中風化坍塌,變成半人高的磚土堆,掩在雜草叢中,無聲的訴說被人遺忘的歷史與輝煌。
在一方地誌中,萬粱曾是這片遠海大陸的政治經濟中心。
奈何三百年前南秦北齊劃地而治後都城東移,再加上後來從秦嶺奔騰而下、潤養一方的麗水改道,便讓這片曾經富饒的幽北腹地逐漸落敗下來,變成了如今荒廢頹瘠的模樣。
烈日驕陽,狂風席捲而過,吹起漫天的塵土沙礫。
五人五馬順着空無一人的官道疾馳而至,在城外三裡的荒村停了腳。
幾人行色匆匆,似乎着急趕路。
尋了處陰涼地栓好馬匹,便動作麻利的從包裹中掏出乾糧,就着水囊簡單對付了一頓。
“過了萬粱就是西蜀小渡了。”
一人餵飽了馬,四下探了探,又回到休息地,對五人中唯一的女子說道。
那個女子顯然是這一行人的頭領,眼下正倚在殘牆邊,一言不發的翻看着手中的牛皮書冊。
淺灰的布巾遮了她的大半張臉,叫人看不清容貌,只剩一雙深邃如夜的眼,透露出若有若無的肅殺之意。
見同伴開口,女人皺着眉擡起頭,若有所思的看了眼萬粱城的方向,眼神愈發黯淡深沉:
“小渡?”
“正是小渡。根據執書閣的消息,雲非師兄前天夜裡過了萬粱的旱河,最後出現的地方便是西蜀小渡。”
開口說話的是執武閣雲冬。
雲冬平日裡與雲非交集不多,但他深知這位師兄在自家宗主心中的分量,不敢隨意揣測對方行跡,只能按照執書閣的消息一板一眼的回道。
萬粱,旱河,小渡……
倚在矮牆邊的正是連夜離開玉西的離宗宗主雲夜,聽見雲冬所說,心中微微一凜。
其實雲冬說的這些她早就從執書閣的赤箋中得知,只是如今站在幽蜀相交的地界上,又生出些許不一樣的想法和認知。
“地勢圖!”忽然想到些什麼,雲夜一扭頭,聲色俱厲的對着身邊的雲易喚道。
雲易不曾見過這樣銳利的雲夜,被她話語中的凌厲激的渾身一震,卻又不敢耽擱,連忙從行囊中取出幽蜀輿圖平鋪在地上。
特製的牛皮卷還未完全展開,就見號令離宗上下的那位宗主大人已經蹲下身,伸出纖細玉白的手指,觸上特殊顏料勾勒形成的墨線。
“萬粱,照渠。小渡,輕山。”
雲夜皺着眉,手指依次在幾個地名上劃過。
每劃過一個地方,心情就愈發沉重一分。
雲非去做了什麼,別人不知,身爲離宗宗主與姒族族女的她不可能不知道。
然而明明只是兩個不會武功的後宅女子,就算早就料到會有被人追殺逃亡的那一天,離開玉家後沒有滄嵐的庇護,又怎能夜行百里、莫名其妙跑到了西蜀小渡?!
蜀地奇險,就算高懿鐵了心要借西蜀的複雜地勢擺脫追兵,又怎會選擇借道萬粱?!
萬粱、旱河、小渡——
如果放在幾百年前,這條官道確實是幽北進入西蜀的必選之路。
然而三百年前的地殼運動導致麗水改道,讓原先水量充盈的旱河斷流,在幽北萬粱和西蜀小渡之間形成了一片百丈寬的下凹河谷。
若是想要渡河,則必須下到旱河河牀,再沿峭壁攀爬而上,才能抵達對面。
由於河谷低窪,多有野獸蟲蛇,一上一下也極其考驗人的體力,所以一般人都會繞道照渠,從輕山渡進入蜀州,而不會選擇旱河這樣兇險的奪命之地。
只是一來一回,免不得要多耽擱半天的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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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懿帶着玉睢,兩個從未離開玉西的後宅婦人,又怎會有那樣的膽識選了這樣一條險路?!!
從幾人離開玉家,到最後消失在小渡,前後不過一夜。
甚至連雲非都來不及返回玉西報信,只能匆忙在沿途留下記號,以便執書閣追蹤行跡。
所有的一切都讓雲夜感受到一個字,急——高懿跑的急,雲非追的急。
可高懿姒女的身份被外人發現,好不容易在瀾庭玉家躲過一劫,最該做的事情不是應該尋個安全的地方、避避風頭嗎?
爲何又要冒着被人發現的風險,急急忙忙離開幽州、長途跋涉潛入蜀州?!
不……不是高懿!
雲夜猛地臉色一沉,站起身,將手中的牛皮冊子握的捲成一團,暗自心驚道。
高懿那個女人心比天高,一心想要將自己的親生女兒拱上族女的位置。
就算被外人識破身份、被迫離開玉家,也不可能就此放棄,帶着玉睢遠離高氏一脈。
有人——一定是有人守株待兔,在玉家外劫持了潛逃而出的高懿,連夜帶了人北上入蜀!!
也只有這樣,纔會讓雲非來不及趕回報信,只能咬住對方直奔幽北。
只是……有這樣的心機與魄力、一直等到最後一刻才下手的到底是誰?
他們的目的,難道也是那個捕風捉影、惹了世人覬覦廝殺的“神隱之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