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四。
勾陳不顯,日破相沖。六曜互避,金木爲空。
對尋常人家來說,星象變幻,五行不定,便意味着吉凶莫測。
按照老一輩的思想,無論嫁娶還是酬神,都不會安排在這樣一個除了“安葬”而餘事勿取的日子裡。
然而瀾庭玉家偏偏擇了這天重辦玉芻老太爺的八十大壽,想必也是信了“窮厄”之說:
物極必反,至氣至運也是同樣的道理——只有在這樣“吉凶莫測”的日子裡祛邪匡正,才能徹底除去煞惡,讓玉氏一族的“氣運”重歸本道。
天地萬物,皆有因緣。
且不說是否真的像三清觀道士說的那樣,玉家是因爲傷了先祖的陰蔽靈氣、敗了子孫氣運才接連遭遇不順,一場“窮厄扶正”的壽宴,“道”“理”不循,又能起到什麼逆天改命的作用呢?
不過是自欺欺人、求個心理安慰罷了!
----
寅時剛過,天色還只是矇矇亮,整座瀾庭玉府便從睡夢中醒了過來,開始隆重而又忙碌的一天。
重壽的日子定的匆忙,一些瑣碎的小事可以交由管家下人去做,可賓客的名單卻着實讓玉家大夫人下了好一番功夫。
玉家是氏族大戶,在幽南的關係盤根錯節。
雖說這是玉芻老太爺第二次八十大壽,可無論富貴近鄰還是貧賤遠親,該請的、該宴的一個都不能少。
加上這次“重壽”的意義重大,基本就是爲了給自己的親兒子化厄解難,掌管中饋的玉張氏不得不拖着老管家將賓客名單裡裡外外、翻來覆去的過了整整三遍。
相較於喬園衆人的腳不沾地,北面的雅園着實安靜清閒許多。
不過清閒也只是表象,玉高氏費盡心機收買道士、弄出“重壽”這檔子事,不過是爲了自己的野心和利益,又怎會是真心要替玉家改運求福、保子孫安順呢?!
瀾庭玉家雅園
年近四十的婦人坐在梳妝檯前,任由身後的嬤嬤替她梳妝挽發。
晨風帶着露氣從半開的窗口竄入,吹動鏤空銅爐裡的薰香。
輕煙嫋嫋,瞬間化成稀薄的霧氣,在諾大的內室蔓延開來。沾染上鼻尖髮膚,落下一種馥郁甜馨的味道。
梳妝檯前的婦人保養的極好,黛眉雪膚,吹彈可破,就算刻意畫了端莊的妝容,依舊可以從上挑的眉眼中看出年輕時的明豔嫵媚。
只是這樣的明豔與嫵媚,卻在嘴角微微勾起的弧度裡,變得狠辣扭曲,教人不寒而慄。
高懿。
姒女高和的後人、瀾庭玉筵的正妻——玉三夫人,高懿。
wωw• ttka n• co
如若百年前姒族沒有遭遇那場幾近滅族的大難,如若高和沒有護着當時的小族女逃出北溟陰山,憑藉母族一脈的地位,高懿也會是當今族女的三系親族之一。
就像當年地位僅次於族女的高和法師一樣,維繫着神女一族的安定平和,成爲族人難以企及的存在,直到歸天的那一刻。
然而造化弄人。
女族因爲一個外人分崩析離,護着族女血脈的高氏族人不得不蟄伏玉西,等待能有重回北溟陰山的那一天。
到了高懿這一代,姒族的未來更加渺茫。
涯漈族女姜嫵生性膽小,莫說擔當起一族之長的責任、在有生之年帶領姒族衆人重回族地,就連離開玉西、獨當一面的勇氣與魄力,都磋磨在對外界的恐懼害怕裡。
找不到族地,回不到北溟陰山,她們這些流落在外的姒族後人就只能一代又一代的隱藏身份,直至成爲芸芸衆生的一部分。
高懿自幼生在外世,長在外世,不知道傳說中的北溟陰山是何等的模樣,也不知道母輩口中的血脈神力到底有什麼與衆不同。
她只知道,自己好好的生活,就因爲這樣一個懦弱的族女,一夜之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青梅竹馬的戀人遠走他鄉,被人捧在掌心的高家小姐心灰意冷,嫁入人生地不熟的瀾庭玉家。
明媒正娶如何,原配嫡妻又如何?!
外人只看到玉筵一妻一妾,坐享齊人之福,可誰能想得到,堂堂的高家大小姐,竟然只是一個庶妾的“擋箭牌”罷了!
高家、姜家,藏匿在幽南的這一脈族人,甚至滄嵐法師,她們眼中只有那個懦弱的、上不得檯面的族女姜嫵。
甚至爲她安排了最好的退路,只要生下小族女,便能脫離玉家、遠走高飛,繼續做那高高在上的神女。
從始至終,真心爲她想過,誰又問過她到底願不願意過這樣的生活?
玉家明媒正娶的兒媳婦——呵,不過是富貴的囚籠,身份的枷鎖罷了!
不甘心!
不甘心!!
從小立志成爲姒族大法師的她,怎能容忍自己成爲別人的犧牲品,對着深宅內院、晨鐘暮鼓虛度餘生?!
就算那個人,是揹負着女族全部希望的族女……亦是不行!!
神女一族,血脈天成。
若是你們跪拜祭祀的族女,是出自我高懿的肚皮;要是承載着你們所有希望的血脈,早就泯滅在了冰冷的刀劍之下,這樣的你們,可會後悔當年對我做下的一切?!
高懿眼中的扭曲瘋狂鋪天蓋地、卷涌而出。
只見她握着銀簪的手指一緊,那尖銳的一端便刺入掌心,帶來火辣辣的痛意。
“哎喲,這是怎的了,好端端的怎的將手刺了破?被大夫人瞧見,又得說我們三房存心與她過不去了!”
見自家主子手心見了血,林嬤嬤連忙放下手中的妝粉,疾步走到內間,從櫃子裡翻出藥箱,尋了些止血的藥粉,用簪子挑了一點一點的敷在傷口上。
“先簡單上點藥吧,也別包紮了。今天日子特殊,喬園的那位最忌諱血光之災,被看見了可不得想了法的折騰夫人。”
玉家是高門大戶,玉芻老太爺健在,兄弟三人便未曾分家。
妯娌之間多磕多碰,本就見怪不怪。
玉張氏爲長,已經在身份上壓了一等,加上自己嫁的男人不頂事,便讓高懿成了委曲求全的那一個,幾乎沒在玉家過一天順心日子。
如今連玉筵也不在了,孤女寡母的,沒有兒子傍身,三房越發被大夫人打壓的擡不起頭來。
林嬤嬤的話讓高懿很不是滋味,眼中的狠戾更甚,一張端莊明豔的臉瞬間扭曲的不成人形:
“折騰?!呵!過了今天,我要讓她張慧芳知道,瀾庭玉家算個什麼東西,到底誰纔是笑到最後的那一個人!!”